於是,她想起了那個結婚紀念日,那120枝深紅色康乃馨。喜慶的紅色、吉祥的紅色……突然,那一片紅色都化作了血,車禍後的血!結婚紀念日?誰能想到竟成了江岸的忌日?以後,江岸不會給她送花了。送花之人變成了她,在每年的這一天,給躺在墓地下的江岸,靜靜地,靜靜地送上一束康乃馨。不,江岸喜歡的不是康乃馨,他最喜歡熏衣草,紫色的熏衣草,大片鋪天蓋地的紫色……突然,那紫色的熏衣草,又化作一個穿著紫衣的女人,長衣長褲,頸上一條長長的絲巾……含霜的背脊上一陣涼,就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紫色的熏衣草,紫色的女郎,它們,它們難道也有關係嗎?有嗎?含霜用手揉著太陽穴。不能想這些!不能!人生的問題,她已經想得頭都痛了。再想下去,自己要瘋掉的!
迅速地,含霜離開了康乃馨,踉踉蹌蹌地走到了沙發上坐下來。突然間,她的手觸到了一件毛茸茸、軟乎乎的東西。她受刺激般地哆嗦了一下,定睛一看,才發現,她觸到的,是那件毛衣——織給江岸的毛衣。
捧著這件毛衣,含霜有些發怔了。這是自己平生織給江岸的唯一一件東西。她一針一線,織進了自己無限的柔情和愛戀,可是江岸卻一次也沒有穿,甚至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以前,是江岸來照顧她,等她懂得照顧江岸的時候,江岸,卻沒有給她一點點照顧的機會。如今人去物在,這件毛衣,又該給誰去穿呢?結婚照、康乃馨、毛衣……今天刺痛她的東西太多。奇怪,一個月來,她天天麵對著這些東西,卻從沒有被刺痛過。唉,都是淡月那聲“江先生”惹的禍。含霜幹脆滅了燈,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當中。她覺得自己像個正在冬眠的昆蟲,忽然被一根尖銳的針所刺醒,雖然驚覺而刺痛,卻更深地想把自己蜷縮起來。
風更大了,雨更猛了,窗玻璃被雨點敲得叮叮咚咚的亂響。含霜的意識又漸漸陷入到一份沉睡中。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深海裏浮遊了多久,直到刺耳的門鈴聲轟雷似的把她驚醒。
來訪的是佟鬆磊。這些日子,他每天都要來探望含霜,陪含霜坐上好長一段時間。“怎麼?太太不在客廳裏?”他懷疑地扭亮了燈。然後,他發現含霜蜷縮在沙發裏,像突然看見陽光的小貓般眯起了眼睛。“鬆磊,是你。”等到看清這一切後,她漫不經心地打了個招呼,又沉浸在一片虛無中了。
“含霜!”佟鬆磊心疼地大喊了一聲。他幾步走到含霜的麵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又氣又急又痛心地說:“你怎麼可以獨自坐在黑暗裏?怎麼可以這樣糟蹋自己?怎麼可以讓自己這樣蒼白消瘦?你的歌呢?你的舞呢?你的快樂呢?你的笑聲呢?你的熱情呢?你的活潑呢?難道這一切都統統見鬼了嗎?難道你就準備這樣毀掉自己嗎?難道你……”佟鬆磊遲疑了片刻,還是狠心把話說了出來,“你忍心讓江岸在另一個世界裏為你痛苦,為你牽腸掛肚嗎?”
“今天,這是別人第二次在我麵前提到江岸。”含霜的聲調平淡而冷漠,“鬆磊,你說,江岸在另一個世界裏,會為我而痛苦嗎?”
“怎麼不會?”佟鬆磊的聲音更激動了,“江岸苦苦奮鬥了一生,就是為了讓你幸福快樂。如今,你這樣憂鬱這樣消沉,又怎麼能讓他在那個世界裏安心?”
“鬆磊,你錯了,”含霜牽了牽嘴角,唇邊露出一個極淡的,近乎嘲諷的笑,“江岸不會痛苦。他說他已經沒有苦了。命運之神垂青於他,才給他一次撞車的機會。他把苦拋掉了,拋給了世間的我們。”
佟鬆磊似乎覺得喉嚨裏被人塞了一個雞蛋,一下子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他怔怔地看著含霜,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那個女人走了嗎?”含霜突然問道。
“哪個女人?”佟鬆磊敏銳而自然地反問道。
“那個穿紫色衣服的女人。”
“紫色衣服?”他用手抵著額頭,似乎在拚命地回憶。
“江岸救過的那個人。”
“哦,她呀!”佟鬆磊一拍腦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她走了,參加完江岸的葬禮就走了。我見過她一次。她說她是江南一個大學的老師,這次到這裏參加一個什麼研討會,萬沒想到會發生這件事。看得出她很悲傷。對了,她還讓我轉達對你的問候,希望你為了江岸,好好地,快樂地活著。”
含霜微微顫動了一下。
“鬆磊,”她又問,聲音有些礙口,“你,確定江岸和那個女人隻是偶然相遇,以前並不相識嗎?”
佟鬆磊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了,像是受到了突如其來的震動。“含霜,”他耐心地,柔聲地,斟酌地說,“沒有人會故意去製造一場車禍,更沒有人情願在一場可以避免的車禍中喪失性命,或者讓別人為救自己而喪失性命,從而終生負擔著內疚和懊悔。難道,”他的聲調突然有些特別,眼光緊緊的停駐在含霜的臉上,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探測著什麼,“你看見江岸和那個女人,在醫院裏做了什麼讓你懷疑的舉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