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寒風撲麵而來。迎著滿屋子的風,她似乎涼爽了不少,頭腦也漸漸清醒了。她開始命令自己冷靜下來。現實真的這麼可怕和殘忍嗎?她問自己,也在心中不甘心地尋找著答案。於是,她又想起了佟鬆磊的話:“我知道江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過得更好,還知道終其一生,江岸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江岸對你的感情是實實在在的,是一點一滴做出來的。他是世界上最有良心最有責任感的男人。如果你連江岸都不信任,那麼天下就沒有哪個男人值得你信任了!”是啊,十年的嗬護、照顧和寵愛,難道都是虛假的嗎?她每時每刻都感受到的幸福、快樂和溫馨,難道也是虛假的嗎?佟鬆磊是最了解江岸的,他和江岸沒有秘密,他的話,應該值得信任。自己信任了江岸一輩子,難道僅僅因為臨終前那個紫衣女郎的出現,就把這一切全盤否定嗎?這一切,又怎能輕易否定和抹殺?可是……含霜又想起了那紫衣女郎,想起了江岸臨終時的那一幕,如果她有了一個真實的十年,這最後的瞬間,又該如何解釋?她腦子裏是一片零亂。翻攪不清的情緒,像亂絲一般糾纏著。她手中捧著一堆真實的碎片,但是,她卻無法把它拚湊著一個完整的故事。
含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還是不要想了。思想是個敵人,她總能讓你反複觸摸心中的傷口。從開天辟地以來,人類就是一筆誰也算不清的糊塗帳,她又何必非要把這筆帳算清楚呢?她慢慢地關上了窗戶,意識又陷入到一片朦朧之中,剩下的隻有恐懼,擔憂,害怕,和一種茫茫然的感覺,像是沈溺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不知何處是岸。可是,就在這一片朦朧中,一個數字無端地跳入到她的腦海裏。“0804。”她下意識地念了出來。0804?誰告訴她的?是佟鬆磊。“含霜,你可以試試‘0804’。”他臨走時這樣說過。“0804”是什麼?是開啟真實的鑰匙嗎?佟鬆磊怎麼會知道它?不,他隻是讓自己“試試”。0804?0804?含霜反複地想著。然後,她機械地披了件衣服,機械地邁開了腳步,機械地走出了臥室,走進江岸的書房。
書房很大,可以抵得上一個小型圖書館。含霜很少光顧這裏,她對讀書本來就沒有多少興趣,因此這裏就成了江岸一個人的世界。江岸每天都要在這裏呆上一兩個小時,或者讀書,或者寫些什麼。如果此時誰來打擾他,他會非常惱火,而平時,他幾乎從不發火。他的文筆很好,而且酷愛寫作。他常說,如果不是開了出版社,他也許會成為一個作家。含霜從沒看過他的作品,一次,她曾經開玩笑地讓江岸把自己的“大作”出版成書,江岸卻笑著說:“出版商如果出版自己的作品,對別人來說是一個笑話,對自己來說就是一種悲哀了。”這又是一句難以理解的話。按江岸的邏輯,出版商可以出版別人的書,自己的書倒永遠沒有出版發行的權利了。那,他為什麼還要去寫呢?
含霜扭亮了書房的燈。這裏還是老樣子,地板、書架和寫字台上都沒有什麼灰塵,可見淡月沒有因為江岸的離去而偷懶。書桌上放著一本打開的《詩經》,似乎剛剛被江岸翻閱過。含霜心中一酸,竟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她有太久太久不知道流淚的滋味了。一股潮濕而重濁的冷氣向她鋪麵而來,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書房裏沒有空調,隻有一個巨大的,黃銅的壁爐,在靠近書桌的位置上。這是家裏唯一一間沒有安空調的屋子。含霜歎了口氣,江岸總有一些怪癖,是她永遠無法理解的。壁爐裏還有殘餘的灰燼,但沒有一絲火星。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睡衣,繞過了一排又一排高高的書架。終於,她看到了那個保險櫃。它立在書房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裏,兩扇緊閉的鐵門擋住了裏麵的一切。
含霜走近保險櫃,慢慢地伸出了手。“0804,”她喃喃地念著,“0804,0804……”可是,當她的手觸到冰冷的鐵門時,卻猛的縮了回去。天!鐵門後麵隱藏的,究竟是怎樣一份真實啊!破碎的真實已經讓她痛苦,完整的真實是不是讓她更無法接受呢?她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堅強的女子,她一直弱小,一直要受人保護,因此,她才用麻木與消沉逃避著現實。如今,她是否有足夠的勇氣,獨自麵對和承擔著一份也許是最殘酷的真實呢?她突然彷徨了,畏縮了,想逃避了。可是,難道就這樣放棄即將到手的真實嗎?就這樣讓自己糊塗地過一輩子嗎?含霜猶豫著,兩種想法在她內心交戰了好幾個回合。最終,她還是決定去試一試。“這個密碼不一定正確,”她想,“而且保險櫃裏,也許並沒有裝著自己想要的真實呢!”
含霜鼓足勇氣,終於再次伸出了手,握住了密碼鎖。“0804。”她顫抖地轉動著號碼。不知怎的,她竟迫切地希望這個密碼是錯誤的,這樣,她就可以擁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繼續躲避,繼續消沉。可是,隨著“哢”的一聲,密碼鎖鬆動了,兩扇緊閉的鐵門,居然被順利地打開了。
含霜突然後退了幾步,似乎在躲避著一個深深的陷阱。天!這個密碼居然是對的!0804,它究竟代表著什麼?佟鬆磊怎麼會知道它?他一定知道一些秘密,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這秘密,是否就隱藏在這兩扇鐵門後麵呢?巨大的好奇心終於戰勝了對現實的恐懼,含霜顫抖著打開了門。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諾大個保險櫃裏,竟裝著幾樣再普通不過的東西:一個很大的,但已經發舊的旅行包,裏麵裝著全套的旅行用品——水壺、指南針、晴雨兩用的風衣、一把較大的折刀、地圖、三角架、藥箱……背上這些東西不僅能旅遊,就是登山探險也夠了。還有一件藍格子休閑襯衫,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一雙已經開口的旅遊鞋,服裝和鞋子已經過時了,一看就是八十年代末期的產品。不知怎的,含霜覺得這些東西有些眼熟,細一想,哦,是江岸上大學時常穿的衣服。為什麼要保留這些東西?而且還要像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收藏進保險櫃裏?難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含霜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她有些失望,也有些慶幸,畢竟,這些東西和那個女人不可能有什麼關係。她長長地鬆了口氣,準備把門關上。可是,突然,她發現在保險櫃的角落裏,似乎還隱藏著什麼東西。她伸手去摸,於是,她摸到了一些厚厚的本子。由於光線照射的角度問題,它被遮掩在暗處,一時沒有讓含霜發現。含霜把這些本子拿了出來,放到地板上。她看清楚了,這是五本厚厚的,精裝的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