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2 / 3)

這樣的一席話,由她用那種低柔的聲音說出來,居然有種蕩氣回腸的感覺。我幾乎都要感同身受她的委屈心情了。我咬住下唇,不作聲。

莊拉著我坐下,就坐在黃律師與葉恬女士對麵。

葉恬女士問莊:“這位先生,你喜歡我女兒?”

莊讓她問得一愕。他並未作出回應。

她自說自話的說下去:“我聽毓秀說,你很回護淺予。有人這麼愛護她,我也可以放心了。淺予自小倔強,我一直擔心她不能好好生活、戀愛……”她聲音低徊,說得十分動情,眼睛裏甚至淚光閃爍。說到後頭,她自精巧手袋裏掏出一方手絹,輕輕的印一印眼角,又再收起。

莊沒有吭聲。葉恬女士一向有這個魅力,能令人安靜的聆聽她的傾訴。她的聲音柔美,說話又很有感染力,並且,不露鋒芒,一句句綿裏藏針。她的這些手段,我一向是佩服的。

她輕聲的說:“我這一生,大起大落,什麼也經曆過。說起來,應該是什麼都該看淡了,”她輕笑一聲,“包括……生死。可是,我還是看不破一件事。”

沒有人作聲。每一個人都在靜靜的等著她說下去。她確實有這個魔力。

她黑沉沉的眼睛望向我,眼中飽含深情。“我放心不下我的兩個女兒。”她充滿感情的說,“淺予,和盼盼。沒有辦法,誰教我是一個母親。”

“淺予,”她深深的凝視我,“你一向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雖然你不願意住在顧宅,媽媽是尊重你的意願,可是,想到你不在媽媽身邊長大,媽媽還是覺得對你有虧欠。你……你恨媽媽嗎?”

我垂下眼簾。恨,怎麼不恨。可是,當她以這樣姿態對你娓娓而談,你真的沒辦法說出太過決絕的話語。

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你恨媽媽,媽媽也不怪你。誰讓媽媽沒有盡到養育你的責任。”她站起身來,走到我身前,蹲下,輕輕拿一隻手握住我的手:“淺予,媽媽也許不久便會離開人世,你……能原諒媽媽嗎?”

我的鼻子一陣酸。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以為三兩句好話,我便可以同她前嫌盡釋?

眼睛裏又有可疑水汽,視線望出去都有點不分明。我清了清嗓子,轉開頭去。

黃律師在旁邊說:“好了好了,母女間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就這樣母女相認多好。”她一個人在旁邊嗬嗬笑出聲。

莊亦諧到這個時候才開口。他輕咳一聲,問:“伯母,您今天來見淺予,就是為了同她說這些?”

葉恬女士臉上閃過黯然、失落、期盼、愛憐諸般複雜神色。她輕輕的歎一口氣,站起身,然後坐到我身邊,仍是握著我的手。

“當然不是為了說這些。”她柔聲說,“我來,原本隻是想安排好我的後事……剛才說這些,隻是一個母親看到女兒的真情流露而已。”

我身子一顫。她發現了,安慰的拍拍我的手背。

“傻女兒,這世上,誰是不會死的?”她說,“要我麵對牢獄之災,蓬頭垢麵出庭受控,我寧可漂漂亮亮的死去。”

這點我相信。她一向是一個追求姿態勝於一切的人。她斷不會容忍自己落到那樣境地的。

她續道:“隻不過,沒有把我的孩子安置好,我死不瞑目。”她殷切的轉向我,眼晴裏是逼切之至的哀懇神情:“淺予,你會幫媽媽的,是不是?”

我沒有作聲。幾乎已經猜得到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了。我在心裏不無悲憤的想,說什麼看到女兒真情流露,其實,還不是想替她真正寶貝的女兒安排後路來了。

果然她說:“我知道你與妹妹一直疏於音問,感情自然是冷淡了一些。可是淺予,媽媽死了以後,與你有血緣關係的,也隻得這個妹妹了。”

我怔怔的望向她,想知道她要將顧盼這個負累硬栽在我頭上時,可有半分愧疚。

全然沒有,她依然是那種哀婉的、慈母的表情,懇切的說:“我不想你孤苦伶仃的沒個親人。我也不想你妹妹孤苦伶仃的沒個親人。我知道叫你照顧妹妹,會增加你的負擔。在媽媽眼中,你也還是一個孩子。可是,媽媽沒有別的人好拜托了……你們姐妹倆可以相親相愛,是媽媽至大的心願。淺予,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會成全媽媽最後的心願的,是不是?”

莊亦諧插嘴。他說:“葉女士,據我所知,你並未參與顧氏實質性的運營,不過掛名董事而已。如果你與顧董事長離婚,把財產分割清晰,你應該可以不必負擔顧氏破產的相關法律責任。那樣,你可以親自照顧你的女兒顧盼至成年,不必作出輕生的不智決定。”

我先望一望莊亦諧,再凝視我那位母親。我不知道莊亦諧說的話可靠與否,但是,我的母親顯然震動了一下。她掩飾的抬起手來,理一理額際的鬢發。

“我與攜憑……我們是夫妻,自當同生共死。”她輕聲的說,然而語意堅決。我注意到黃律師在無奈又帶點憤恨的搖頭。她是否也對葉恬作過離婚之類的建議?

“淺予,你會成全媽媽臨死前的最後心願的,是不是?”葉恬女士看著我,殷殷的問。

鐵石心腸的人也該受感動吧?我苦笑。然後,輕輕抽回讓她握著的那隻手。

“你應該知道我的答案,顧夫人。”我冷冷的說。“你該知道,我對顧這個姓氏有多麼的痛恨。”

顧夫人驚愕的睜大眼睛,“可是……她是你的妹妹,流著跟你有一半相同的血。”她哀切的說。

“她姓顧。”我咬牙切齒的說。“她身上還流著那個人渣一半的血。”

眼前飛速閃過一幕幕畫麵。連噩夢裏也不想夢到的黑暗片斷,在眼前飛閃。我頭痛欲裂,用手指按住太陽穴。血管在手指下頭跳動,跳得那樣急。

而我的母親,她自始至終愛他,與愛他與她的骨血!我在她的心目中,何曾有半分地位!

果然我的母親苦惱的說:“淺予,你對攜憑……你對你顧叔的成見太深,誤會太深……”

那些往事!那些往事,為什麼糾纏不去!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把這些往事自我記憶抹去!

我的頭越來越痛。我再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狂笑起來。

“原來,這麼多年來,你還一廂情願的認定,是我誤會。”一邊笑,我一邊用手指擦去眼角濺出的淚水。“你既然始終相信你的男人是清白的,高尚的,那麼你就陪著他去天堂吧,不要把那個男人的女兒托付給我。你要當慈母,自己當去,少騙我來當她的保姆。”

葉恬女士垂下淚來。她說:“淺予,你要媽媽怎麼辦?他畢竟是你妹妹的父親。況且,他對你做出那樣的事,不是他的本意。他隻是遷怒,把他對你父親的氣出在你身上而已……”

我揚聲大笑。我想我的精神狀態也許有點不正常,因為莊向我投來關切的眼神,連黃律師打量我的眼光,也驚疑不定。

“是嗎?還是這個解釋?顧夫人,這麼多年來,你就隻得這個說辭?懷恨我父親,就來強行扒我的衣服猥褻我?懷恨我的父親,就來對我實施性騷擾?這樣的理由也能成立,並得你十餘年如一日的相信。顧夫人,你真是我此生中見過最天真的女性!”

一口氣說出壓在心底最隱秘的恨意,我已經不想再隱忍。我曾經那麼渴望能忘記那段至黑暗的記憶,可是從未成功過。無數個夜裏,我一次次自噩夢中驚醒,大汗淋漓。而葉恬女士,卻心安理得的放棄保護她的孩子,掩耳盜鈴的相信著那名人渣的虛假人格,與他恩恩愛愛的過下去。這也罷了,到最後,她還要與他一同殉情,放棄做母親的責任,轉而要我來照顧她與那男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