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我知道我已經口不擇言。這樣的醜事,我曾經想要永遠埋在心底,連自己也最好不要想起。可是現在,我寧可暴露出心底裏最深最醜陋的那條傷痕,也要讓我那不負責任的母親明白,她愛的,根本是一個人渣。她從來就虧負了她的大女兒!
我看到她的臉色轉為蒼白。是的,我傷害她了,我擊中她了!她那樣注重姿態好麵子,怎麼受得了我這樣當眾說出她丈夫這樣齷齪的行為。
而黃律師的臉上是恍然大悟的神色。至於莊,臉色則轉為鐵青。
我的心裏閃過一陣快意。哪怕我自身的傷口也讓我扒得血淋淋,可是我總也讓顧夫人不好過了。其它人的想法我管不了,我就是不要我這名義上的母親事到如今還想自欺欺人!
她的嘴唇已經開始顫抖,連口紅也掩不住下麵唇色的蒼白。她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不是那樣的人,他隻是想令你不好過,絕沒有性騷擾成份。”
我悲愴的說:“顧夫人,假設我收留了你的寶貝女兒後,叫人強行脫她的衣服,撫摸她的隱私部位,目的隻是因為我恨她的父親,你說法院會不會判定我並非性騷擾?”
我的母親顫著聲音說:“可是你當年才九歲多一點兒……誰會對一個九歲的孩子有性趣?他隻是嚇唬你,隻不過,方式不對……”
我再笑,笑得眼睛裏都積滿了淚。我都奇怪我今天重提舊事,居然不是哭,而是始終笑著麵對。我說:“是啊,你就是這樣想的,不是嗎?所以你叫我容忍,你叫我容忍那個人渣,叫我設法討他歡心……你真是一個太稱職的母親!”
視線有點模糊,看不清我那母親的表情。我隻聽到她急急的說:“我問過他,他說他痛恨你有一雙與你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你父親當年為了娶我,對他很不好,他自然恨你,我想,過一段時間,也許就……”
“夠了!”喝止的人,居然是莊亦諧。他沉著聲音說:“還提那些陳年舊事幹什麼,還怕對淺予傷害不夠嗎?”
我感到有一雙強有力的手把我擁住。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全身在不由自主的顫抖。我本能的向莊的身上偎過去,靠在他的胸前,汲取他身上的一點點溫度。
莊又再開口,聲音裏含著隱忍的憤怒。他一字字的說:“黃律師,葉女士,你們請回。你們用非法手段侵占淺予的房產,需在三個工作日內退還給淺予,否則我們法庭上見。葉女士,你放出詐死煙霧,又表明你要與顧董事長同生共死,可見他也還藏匿在市內某處吧?如果不希望我們去舉報,請別再打淺予的主意。她不會替你照顧你的小女兒,你已經虧負她很多了,如果你真想做一個稱職的母親,那麼現在請還她一個清淨吧。”
我覺得莊這一番話說得真正好,簡直是我的最佳代言人。象我現在情緒激動,不見得可以把這番意思表達得如此有條有理。
我的母親顫著聲音說:“可是……淺予……”她還不放棄打我的主意。
我伸手抹去眼中的水滴,冷冷的說:“他的話即是我的意思。我不會替你照顧那人的女兒,你死了這條心。現在,留下我的房門鑰匙,然後你們請便,顧夫人,黃律師。”
這句話裏,我對我母親的恨意,表露無遺。
燈光再明亮,也掩不住顧夫人臉色的蒼白。她象一瞬間蒼老了幾歲。
黃律師看來已經自震驚中恢複過來。她安慰的輕拍著顧夫人的手,然後對我說:“鑰匙在顧盼處。她搬走衣物後我會歸還你。”
我追問:“什麼時候搬走?”
黃律師說:“三天之內。連同房產手續一同移交回來給你,如何?”
莊代我發言。他說:“那麼就三天以內。從現在起計,一小時也不可以拖延。”
黃律師苦笑。
莊警告她:“隻能三天。超時我不能保證我不會向有關方麵舉證告發你或是顧夫人。黃律師,我越來越覺得你在顧氏當這個法律顧問當得不單純。也許細查查有關資料,會耐人尋味。”
顧夫人盈盈的站起。她說:“毓秀,我們走吧……”
我發現她的背不再挺直。與剛剛來時相比,她象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她向我看來,輕輕喚了一聲“淺予……”,嘴唇輕輕嚅動,幾番想說些什麼,可是到了最後,還是欲言又止。
黃律師挽著她出門去。她的腳步有點不穩,顯見是心神震蕩。不過也許她是故意用種種身體語言來想要激起我的負疚感。我這位母親,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激發周遭的人對她愛憐之情。
莊跟在她們身後,她們一離開,他便不客氣的關緊大門。
然後他奔過來,擁住我。
擁得那樣緊,我甚至感覺到他的雙臂在輕輕顫抖。
我抬起頭來望向他。他的臉色沉鬱冰冷,神情慘痛,唯有一雙眼睛,仍透出一點點溫度。這樣神情的莊亦諧,我不熟悉。我怯怯的喚他:“莊?”
他俯頭望著我,強綻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生硬笑容。“淺予?”
我問他:“你在生氣?”
他深深的籲出一口氣。“我在生氣,氣自己沒能保護好你。”他悶悶的說,然後,將臉貼上我的臉。“淺淺,我可憐的淺淺!”他低聲的歎息。說這話時,他口中呼出的氣息,暖暖的拂在我的耳畔,我耳朵一陣癢。
我之前強壓住的淚水,在他的溫柔憐惜中,突然決堤。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泣不成聲。
為什麼他可以這樣令我有著安全感?令我覺得,在他懷中大聲哭泣也不可恥。
我號啕,眼淚似泉水般湧出,身子哭到抽搐,哭得神智都不太清晰。其實這眼淚已經忍了許多年,直到此刻,方能盡情的哭出聲。
感覺中莊一直抱著我,輕輕的拍著我的背。
他輕輕的說:“哭吧,寶寶,哭過以後,把這些不開心的事都忘記。”
怎麼可能忘記得了那些黑暗的往事?可是在莊的懷抱中,我感到莫名安心。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覺得眼睛疼痛,才開始止住哭泣。
莊又拿冷毛巾替我敷眼睛。他憐惜的說:“眼睛都腫成核桃了呢。哭了這一次,希望以後都不必再哭泣了。”
我抽噎著問他:“我這樣子很醜吧?”
他哄著我:“不醜不醜,淺淺永遠是最美麗的小公主。”
噫,這話,似乎有點似曾相識?
他又說:“好好睡一覺,醒過來便沒有腫眼睛了,又是漂漂亮亮的一個人。”
原來哭泣也會令人覺得疲累。我委實是累了,我說:“好,你也早點休息。”迷迷糊糊的撐著去沐浴更衣。
莊替我檢查門窗,然後同我告別。他說:“今晚這樣悶熱,也許晚上會有暴風雨。”
我送走他關上門便直奔睡房。這個夜晚真的有些悶熱,我打開睡房的小窗通氣。
經曆了這麼多事,我居然仍能睡得著。人類的自我修護能力真是驚人。睡眠是對自身最好保護,我慶幸我沒有患上失眠的毛病。
我靜靜合上眼,讓睡意讓我最後一絲意識也悄然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