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信!我用手掩起耳朵,大聲的說:“你騙人!騙人!”
我並不想激怒他。我也知道隻有拖延時間我與莊才可能有一線生機。可是我不能容忍他這樣詆毀我父親。爸爸在我的心目中,是最親近最神聖的一個存在。他怎麼會做這些事!
顧攜憑冷笑:“你不相信?”他指指莊,“你能替方在飛賣力,應該知道方在飛的根底吧?你跟她說,她的死鬼老爸是不是這麼心狠手辣的一個人?”
我望向莊。莊對我苦笑一下。
黃律師插口說:“至少顧攜憑在外頭吃了幾年苦,這事是真的。”
停一停她說:“葉恬嫁給了方在飛。其實我覺得她並不快樂,其它同學都念大學,她卻輟學嫁人。當時葉伯母病重……也是為著葉伯母吧,她一直說,葉恬早點嫁人也好,她好走得安心。”
母親在一旁滴下淚來。
當年她知道了顧攜憑的死訊,傷心欲絕。傻傻的在外頭淋了一場雨,高燒,被“正好路過”的父親送進了醫院裏。
外婆聞訊趕來,異常擔心。外婆花白的鬢發令母親異常刺心。她不能死,也不敢死,死了以後,隻留下外婆一個人,怎麼可以?
縱然是這樣,母親仍然纏綿病榻了個多月。也就是這段時間裏,父親上門得很勤,又取得了外婆的信任。或者,那時候外婆已經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能支撐太長時間了,一心想在臨終前,替心愛的女兒找到歸宿,替女兒安排好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所以,父親適時的出現,成全了外婆。母親好起來沒多久,她就終於撐不住倒下了。
外婆的醫療費用,不是母親與外婆可以負擔得起的。也許這也是外婆一直對自己的病情秘而不宣的原因。可是這次外婆沒有隱瞞母親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一向自尊自立不肯向人借貸的她也默許了母親向父親借錢付醫療費的行為。而父親對外婆實在好,最後,在外婆臨終前,她如願以償的看到了一場婚禮。女兒有了新的依靠,外婆安詳的閉上眼睛。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欣喜於這一場婚禮。黃律師就說:“所以淺予,我一直不喜歡你父親,連帶的不喜歡你。我確實覺得你父親是趁人之危。因為結婚,葉恬無法再繼續學業。大一寒假我回來看葉恬,那時她正懷著你,很大的反應,吃什麼吐什麼。方在飛把她看得緊,不讓她與我們舊同學接觸,那時候葉伯母去世不久,葉恬還有嚴重憂鬱症。很多次她同我說,她不想要孩子,不想這樣的生活繼續下去。在我的感覺中,你的到來,剝奪了葉恬身上最後一點亮色,我從沒看她那樣子灰色過……”
我沒有作聲。
黃律師續道:“生你時她又難產,幾乎連命都沒了。她持續憂鬱症,時常坐在床上淌淚,一度需要看心理醫生。當時對你,她並沒有太多感情,畢竟她生你時才不到二十一歲。方在飛唯一可圈可點的是對葉恬確實很好,嗬護備至……哦對你也很好,有空就把你抱在手上……”
“我大學畢業回本市時,葉恬似乎都已經接受她的婚姻,好象也不憂鬱了。我……也算代她放心吧。可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兩年,顧攜憑回來了。葉恬找到我,又哭又笑,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在高中時有過這麼一段初戀……她來找我尋求支持。我隻能無條件站在葉恬身邊。那時候她……還有顧攜憑才告訴我很多內情,顧攜憑說方在飛不是一個單純的小生意人,葉恬如果循正常途徑的話,沒有辦法同他離婚……我自然不能看著葉恬跟走私犯牽涉在一起……何況跟方在飛一起她並不快樂……”
顧攜憑陰惻惻的插嘴:“方在飛叫我去跟走私船接頭,出了公海上了快艇,一個不注意小三就亮出槍逼我下水。他開著快艇轉頭就走,我一個人在海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好在小三總算是想著我們一起喝酒打牌混過一陣,沒先捅我一刀……可也夠我受的。我在海上漂了一天兩夜,才碰上一隻越南的難民船,總算沒在海裏喪生……你說,這筆帳,我該找誰算去?”
他吃了頗多苦頭。所謂的難民船也是有蛇頭控製的偷渡船,救了他,自然不可能白救他。可是顧某也真是個聰明人,很快的取得了對方老大的歡心,居然收他做了小嘍羅,然後接下來數年,是顧攜憑掙紮向上的奮鬥史。一來他還沒有足夠金錢偷渡回本市,二來他也知道回來了也許會麵對更大危機。既然對方要置他於死地,那麼若發現他沒有死必定會有後續動作。於是他安下心,在越南混幫派占地盤,務求有點權勢傍身。
這一混就是幾年。當然在這幾年裏,報複、思念、諸般情緒衝擊,把他磨成了一個心機陰沉的人。終於,他挾著這種陰冷的情緒,帶了兩名手下,悄悄潛回本市。
他心愛的女人已經嫁作他人。幾乎從知道母親嫁給了父親的那一刻起,顧攜憑就已經認定了那個想要他死的人,正是父親。他不動聲色的隱身暗處,小心翼翼的尋找著對手的軟脅。
而此時的父親,正如當初的顧攜憑,絲毫沒察覺危險臨近。
憶起這段成功報複父親的曆史,顧某來了興趣,說得口沫橫飛:“我回來一看到恬恬成了方在飛的老婆,我就什麼都明白了……方在飛這家夥也蠢,以前本市黑道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居然還沒老,就婆婆媽媽的要玩什麼退隱什麼漂白轉型……沒準就是因為有了你這個賤種,”他瞄一眼我,“那才是正好,要是他還做以前的黑道大哥,我要動他還真不容易。”
咽下一口唾液,他愈發得意洋洋:“我就先找到恬恬……是我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她一看到我就哭啦,我就知道,有門。方在飛雖然說是漂白了退隱了,可是他以前的帳本還在啊,這人小農意識得很,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帳都記著的。雖然記得很含糊,可是老子在他手下混過的,怎麼會看不懂那冊子啊!他完全沒防備恬恬,輕而易舉我就拿到了那堆舊帳本,他的人員聯係冊,他以前走私分贓還有行賄打點的帳本,哈哈,雖說時過境遷,可是順藤摸瓜,還是可以扯出不少人來,特別是白道上頭,海關裏那些人!”
“我拿了那包東西,就相當於點了方在飛死穴。方在飛或者不怕死,可扯出白道黑道這麼多人,他的整個身家性命填進去都不夠,他那會可是有妻有女的人了。再說,他估計是安樂日子過得太久了,哼哼,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我派人一找上他,把拍來的照片往他眼前一甩,他就傻眼了。那包東西我沒隨身帶著,他也不知道我托給誰了,也不知道我照下這些東西的底片在哪裏,要做了我,那些內容流出去,他照樣得死。哈哈,他當初盤算著要做掉我的時候,哪裏想得到自己有這種下場!”
“我直接告訴他,剁掉自己一隻手,我就還他那包東西。”
莊亦諧冷哼一聲。
顧攜憑瞥了他一眼,獰笑:“沒錯,我怎麼可能還他。我隻是想慢慢的折磨他。這人也算見機得快,馬上衝了出去,當晚就找人送他出海……我還以為小吳跟上去把他做掉了呢,這死鬼真是命大!”
莊平靜的說:“接下來,你就順理成章的接收了方叔的一切,對吧?”
顧攜憑冷笑:“那當然。為什麼不,那是他欠我的!”
父親走得倉促,自然他的產業都來不及處理。顧攜憑派了人跟去暗殺父親。暗殺的人沒有回來複命,可是父親也從自杳無訊息。報失蹤人口,宣布死亡,柔弱的母親不諳這些事務,可是自有顧攜憑居中主持,再加上有黃律師,一切按部就班的進行。然後是母親嫁給了顧攜憑,父親的產業就是顧氏的前身。
我看向母親。黃律師立刻說:“你母親對這些事全不知情。你父親……與顧攜憑都以保護她為已任,替顧攜憑偷那包帳本就是她此生所做過最冒險的事……淺予,你母親在顧氏,不過擔個虛名。”
橫亙心中的好多疑問都找到了出口。為什麼一直父親沒有墓地,當時母親隻說父親的骨灰都投入了海裏。為什麼同樣都是母親的女兒,黃律師這樣討厭我卻對顧盼那樣好。為什麼顧攜憑猥褻我,母親卻選擇站在顧攜憑一邊。
還有,顧某為什麼這樣好身手;莊為什麼一開始便站對立場反感黃律師同顧盼……統統有了解釋。
原來……是這樣子。
心裏首次湧上了悔意。原來真相是這樣的不堪,我為什麼之前非要為一口氣找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