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加激動,撲過來抱住我:“淺淺,發生了什麼事?”居然嗚咽起來:“不怕……淺淺,我帶你回去……”
又一名男子上前:“還是沒反應……連你來她也沒反應?”很灰心喪氣的語氣。跟著他製止之前的男子:“不可以帶走她,她需要接受治療。”試圖拉開激動男子。
那男子暴跳:“你從我手裏搶走她,卻害她成了這樣子?你沒權利說話,我要帶淺淺走,我會替她請最好的醫生!”
另一名男子疲倦的說:“她也不認得你了。”停一停說:“你請回吧,我再想別的法子。”
對方大怒:“請回,憑什麼?我要帶她走……”他往我的方向衝,疲倦聲音的男子攔住他,兩人拉扯起來。
真吵。
我漠然的把眼睛轉往窗外去。
身邊人來人往,十分喧攘。我不在意。隻要讓我獨個靜靜的呆著便可以。
這天晚上,我突然醒了。身邊不遠處,有一種可疑的,努力壓抑著的聲音。
聲音很低,可是在靜夜裏依然可以聽得很清晰。我輕輕轉動眼珠。一個人坐在我的房邊,雙手埋在掌心裏。
是白天的兩名男人之一。我有一點印象,因為這人時常在我沉默的世界外麵走來走去。
我靜靜的看著他。他相比其它人而言比較沒有威脅感,否則我早已閉上眼睛。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突然抬起頭來,在暗室裏,一雙眼睛象被水洗過般,黑裏麵透出一點暗暗的光澤。看著我,他有一點訝異,用低啞的聲音輕輕問:“抱歉,我吵到你了?”
我沒有作聲。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坐近我一點,伸手把我的頭攬進他懷裏。“我真傻,”他喃喃的說,“我忘記你根本不會回應。”
我確實也沒有打算回應。
他象是在自言自語,澀聲說:“淺淺,求你醒過來好不好?如果你醒過來……哪怕……哪怕我從此不見你,也是可以的。”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一開始沒有進入你的生活……要是我能控製好自己,一直遠遠的看著你便可以,我……”
“我知道你討厭我。你是那麼倔強的一個女孩子,說過討厭我,就一定不會改變心意的。我給你寫了那麼多封信,你理也不理,我早就該知道你說討厭我是說真的。”他自怨自艾。“可是,我忘不了你啊。就連車禍重傷,我也還懇求爸爸替我寄信給你……你當然還是不回信,你真是一個硬心腸的壞東西……我以為我忘得了你,可是,回來這裏,一看到你,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想進入你的生活裏!”
有一滴滾燙的水珠滴在我麵頰上。我輕輕的動了動,他馬上放鬆手臂,調整出一個令我可以更舒服的倚在他懷裏的姿勢。他過了一會,看到我沒有反應了,又開始喃喃的自言自語:“那天我為什麼要同意你去見黃毓秀她們啊!要是當時小丁沒有給我打電話就好了!要是我們沒有跟丟顧攜憑就好了!那樣你就不會受傷不會受刺激……是我沒有本事,我沒有保護好你!”
他的聲音裏,是那樣沉鬱的沉痛。我突然覺得心髒裏有一處什麼地方,被細細的鋼絲拉緊。
不要!不要再嚐試這種心痛心悸的滋味。我又縮回我厚厚的殼子裏。還是自己的小天地最安全,隔絕色彩,隔絕聲音,隔絕所有感情,才不會有痛覺,我用力的閉上眼睛。
低啞沉痛的聲音漸漸的遠了,我安靜的睡去。
沉靜的生活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我照舊沉默的坐在窗前,沉默的讓人帶著去散步,沉默的進入夢裏。
可是,有什麼不對勁啊?我平靜沉默的心底,帶上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悵惘似失落。護士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彙報:“病人這兩天似乎有點煩燥。”
“好!”醫生喜上眉梢。
我漠然的收回眼光。我才不要煩燥呢。有什麼好煩燥的。
醫生還在跟護士聊天:“莊亦諧走了有六天了吧?”
我的心突然象被一隻無形的手重重的一捏。
原來一直在我身邊沉默的陪伴我、照顧我的人離開了。原來我是因為這個而覺得不對勁。
排山倒海的記憶呼嘯而至!平靜的殼子被擊破了,“叮”的一聲,手心裏傳來尖銳的刺痛。那樣痛,一直傳到心底裏。
“林醫生,你看。”護士驚叫。
我垂下眼看右手。握在手裏的玻璃杯居然碎了,手心裏一絲血跡。
連粉飾太平也做不到,我強行關閉的記憶又重新占據我的腦海。林醫生開始對我喋喋不休的問:“你想起了什麼?你可以嚐試開口說話嗎?”等等等等。
我閉起眼睛。不想說,不想聽。為什麼我不可以一直那樣平靜下去?
林醫生得不到我的回答就開始刺激我:“你剛才是聽到莊亦諧這個名字才產生反應嗎?你想想,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他現在不在這裏,你覺得難過嗎?”
我還是不吭聲。
林醫生泄氣的跟護士說:“繼續觀察。”跟著歎一口氣:“什麼話也不說,有這樣的病人可真叫我們當醫生的為難。她到底是失憶還是自閉症呢?”甩甩手走出房門去。
我認為是自閉症。
記憶回來了,我不想去想,可還是不由得想起那一晚,莊在我床邊垂淚,以及他的自言自語。
為什麼他說我從不回信給他?我分明從沒有收到過他的信。還有車禍?他什麼時候遭遇車禍?
也許我不會得到答案。莊已經離去。我歎了口氣。
護士小姐驚訝的說:“呀,她歎氣了!”住在這裏似監獄,在眾多研究的目光下我無所遁形。我想要求出院,又怕一開口他們一個個上前問話我會被煩死。
護士輕快的叫我:“方淺予,你看誰來了?”她們經常玩這樣的把戲。舒展,黃律師,賀習習,楊光,甚至陳警官與鄭警官都以這種方式出現過。我不是不認得他們,可是我自閉,一開口麻煩無窮,故此一直木著一張臉出鏡。
護士看我沒反應,強按著我肩頭讓我轉身。
我漫不輕心的抬眼望去,猝不及防,看到了站在門口多時不見的莊亦諧。他正望著我微笑,笑容溫暖,帶點希翼神色。我身子一僵。護士馬上察覺到了,雀躍:“她有反應了有反應了,莊亦諧,看來她對你有反應!”
莊亦諧撲過來,蹲在我的身前拉住我手,歡喜得聲音裏都帶了點顫音:“淺淺?”
我不確定我是否想開口說話,張了張嘴,又再閉起。他已經自我身邊消失了三周,也許他想抽身而退,隻不過應林醫生所請,來給我“適當刺激”?
他看著我,眼睛裏的希翼漸漸被失望所代替。然後拯作一下精神,拉著我的手帶笑的說:“淺淺,你在聽我說話嗎?有個人來看你。”
他的表情有點慎重。難道是莊伯母回國了?
護士小姐退了出去,另一個人走了進來。門關上了,莊扶著我麵對房門:“淺淺,你爸爸來看你了。”
吃驚的情緒再也無法掩飾。我身子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