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沒有聲音、沒有光、隻有單純的意識和概念殘留下來。
——必須保護。
——殺死別人也無所謂。
無窮無盡的黑泥裹挾著概念一點點填進意識裏,世界裏隻剩下猶如怨靈亡魂般蠕動的黑泥。
——這就是死嗎?
——這就是地獄嗎?
話說回來,當時還能意識到戰鬥進行到一半就這麼死了也算是奇跡。
逐漸模糊的意識、慢慢失去的感覺、從世界中被剝離出來的無力感正在逐漸擴散,過去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從眼前接連劃過。
沒有阻止從阿登衝出來的裝甲集群,沒有保住查理曼,沒能攔住李林,建立一個各種族共存世界的理想也辦不到了……
——難道說對我來說這本來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嗎?
——難道我……就這樣死了?
帶著疑似死亡體驗當中所刻畫出的焦躁與不甘,少年自問到,於此同時一點點沉入深不見底的烏黑泥沼中。
然後——
就像白紙被滴上了墨汁一般,漆黑的虛無中出現了一道光。
神說“要有光”。
在最初的語言出現的那一刹那,世界產生了光。
在逐漸擴散的虛無中,極度強大的意誌成了不具備實質物理特性又極度純粹的變化動機,在這一刻,那句話變成了創世的光芒。
從那光芒裏,走出了一個人影。
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四肢身體極為勻稱,略顯中性化的麵孔更是如同精美藝術品,穿著一身如同黑夜的風衣,信步從照亮虛無的光芒中走了出來,血色寶石般的紅瞳睥睨著如初生嬰兒般抱成一團的羅蘭。
——你不是說要打到我嗎?
俯視少年良久,黑衣人以欠缺起伏和熱度的聲調說到。
似乎是對那奇妙的語氣有了反應,少年空洞無焦點的紫眸微微向上抬起,有氣無力撐開的雙眼映出對方居高臨下的身姿。
現在的他沒有希望。
如同字麵所述,自己正處於死亡的過程中,絕無迎來任何其它未來的可能性——起碼羅蘭自己是如此解讀的。
對方卻不這麼認為。
認定事態已經無法進一步惡化的人,內心根本不可能產生焦躁和疏離的感覺。
真正的絕望,是連麻木都能殺死的劇毒。
當然,羅蘭所處的現狀也絕不能可以被誤認為樂觀。
反複的精神壓迫操作,精神與其他人長期保持同步,對自我的認知被對方一點點侵蝕扭曲——普通人經曆以上過程早就腦死亡,不然就是成為一具廢人。他卻保留下認知和思考的能力,還能分辨出眼前出現的是什麼人。
“齊格菲……奧托……”
垂死般的嘶啞聲音從口中吐出。
以驚訝的表現來說,羅蘭的反應未免過於平淡,他隻是動了動憔悴的麵容,展露出一絲像是情緒波動的反應——僅僅如此,便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氣力。這還要歸功於他的生存本能察覺到了絕不可能發生,但正在不可逆的進行中的變化。
齊格菲.奧托.李林。
對他來說意味著太多太多的對象,被詛咒、羈絆、愛恨情仇糾結到一起的宿敵。
這樣的他,事到如今是為了嘲笑他,還是為了親眼確認自己的死亡過程而出現在此地呢?
“……為什麼?”
恍惚間,羅蘭問到。
他那被反複壓迫,已經主動停止思考的意識已經無法列舉出各種可能性加以一一檢視了。
——既然要打到我,最起碼也要到我眼前來才行。斯洛斯這種程度的小阻礙就把你困住了嗎?
李林像是邀請般的伸出右手。
羅蘭沒有任何動作,他是呆呆凝視著李林的手而已。
他的遲鈍反應固然有停止思考的原因,不過更重要的是他無法確定那隻手是幻影還是陷阱。
畢竟他們現在是敵人。
一度相信握住那隻手,最後還是遭到背叛,現在還能再次握住嗎?
——站起來。
李林催促著他。
羅蘭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抽回手,李林徑直轉身走向光亮處。他的步伐沒有任何猶豫躊躇。特意侵入這個精神空間,走到羅蘭麵前,對他伸出援手——這些仿佛都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惡作劇。
或許是如此吧。
隻不過……
即將脫離出烏黑泥沼之際,李林背對著羅蘭問到:
“你想就這麼死掉嗎?懷著絕望、一事無成的死去?”
“……”
羅蘭沉默不語。
一旦習慣了絕望,讓麻木支配自己的全部思考和感官,生活其實也蠻輕鬆的。
不必煩惱,不必痛苦,不必焦躁。
是故長時間沉湎絕望中的人反而不會產生改變處境的念頭,畢竟物品不會像人一樣渴求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