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善與惡的彼岸(六)(1 / 2)

羅蘭一口氣說完後,會場內鴉雀無聲。

沒有鼓掌,沒有讚歎或斥責,隻有險惡的沉默和滿是怒火的視線盤亙在現場內。

密涅瓦一度想要起身鼓掌,但在周圍異樣的氣氛下也隻好保持沉默。

氣氛之所以如此危險,幾乎瀕臨爆炸,並不是因為羅蘭說錯了什麼,恰恰因為他說的都是正確的,這才讓顯赫的大人物們滿腔怒火卻無從發泄。

——我就是不爽!

——這個人為什麼不尊敬我們!

這恐怕是代表們最想說卻礙於麵子無法說出口的話。

被一介庶民斥責,即便對方說得都是無可反駁的正論,依然讓在場的貴族諸公感到顏麵無光,礙於身份,他們又不便發作,索性就像賭氣的小孩子一樣,什麼都不說,就這麼瞪著羅蘭。

——諸國的貴族階層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病人。

羅蘭在一封密信中對諸國貴族的評價再次回響於密涅瓦的心中,如今這些代表們的表現無疑證明了他的判斷。

所謂病人,並不是指身體疾病,而是指諸國貴族在精神層麵上的流行惡疾。

簡單說來就是自尊心的極度肥大。

將自己視為最偉大、最光榮的存在,絕不容忍任何與自己相悖逆的言語和想法。即使是為其著想而出謀獻策之人,哪怕隻是一句隱晦的忠告也當成指責和背叛,非要將對方摁翻在地,施以懲罰才罷休。相反的,隻要是阿諛奉承之徒,不管對方人品何其低劣,行為如何不端,一律視為忠實的夥伴或仆從。

包括舊查理曼在內,諸國貴族多少都表現出這樣的精神疾病,也正因為有著這樣的疾病,在麵對市民階層的影響力越來越擴大的危機時,他們不是反思己過,而是抗拒變化,甚至醞釀出貴族主義這一怪胎。

從貴族主義誕生的那一刻起,貴族階層就已經可以視為末期症狀顯現,當貴族主義在整個階層內被普遍接受,視為理所當然的的時候,整個貴族階層的墮落蛻變也就完成了。

不管代表們自身有什麼樣的想法,對羅蘭的發言有什麼個人見解,他們身處的階層和立場絕不能接受這番指控。縱然他們內心認可這番發言某些部分,甚至是讚同大部分,他們也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想法或類似讚同的表情,否則消息傳回國內,縱然他們身份顯赫,也難以承受整個階層的瘋狂反撲。

所以他們隻能對羅蘭怒目而視,一言不發。

對李林來說,這是絕佳的機會。

“汝之所言太過偏頗,幾乎與詭辯無異。”

仿佛長者淳淳教導的聲音響起,凝固的空氣朝著越加不利羅蘭的方向流動起來。

“管控技術輸出即是扼殺庶民的努力?簽訂協議即是意欲榨幹民眾?胡言亂語也該有個限度。若不進行管控,技術被濫用的後果,汝要如何負責?若不達成協議,申請專利者的利益要如何保證?政府的威信又要如何彰顯?”

每一句反駁都是無可辯駁的正論,且每一條都是非常現實的利益問題。

專利、技術出口管控、國際協作——本來針對的目標就是民間。帝國和諸國的著眼點不同,在“管控民間技術發展”上卻是完全一致的。這也是諸國能快速接受技術管控協議條例和成立相關機構的根本原因。

一切都是為了利益。

帝國的利益,諸國的利益,貴族的利益——在這些麵前,民意和普通民眾的利益隻能靠邊站。

這就是現實,也是羅蘭身為個人所能做的極限。

衝入戒備森嚴的會場,向掌握權力的最高層發出呼聲,將底層民眾的聲音傳達至國際舞台,竭盡全力爭取民眾的利益訴求起碼能部分得到視線。

他已經做的夠多了,遠遠超出了他的本份,甚至超出了能力極限,但在眼前這堵無形的高牆——沒有明確的形態,但卻高聳在那裏,不會和任何人對話與妥協,隻有寫著“服從”一詞冷麵以對的高牆麵前,任何人都做不了更多。沒有人會因此苛責他。

但羅蘭並沒有就此退卻。

逃跑和放棄是很容易的,什麼都不用做,默默退出或者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就行。

真的很輕鬆。

可要是那麼做了,那他就不是羅蘭了。

“先生們,別再自欺欺人了!被保護的,隻有帝國的利益、貴族的利益,你們所要保護的,隻是單方麵壓榨的秩序。所謂的守護秩序,確保多數利益不過是最後的托詞。請問在座諸位,如果這份協議無法保障庶民正常發明創造的權力,那它是用來幹什麼的呢?哪位先生能告訴我,這還有什麼別的意圖嗎?難道在這個世界的什麼地方,因為一個人兩個人創造了什麼,推動了某種技術進步,這個世界就要毀滅?所有文明就都要一夜之間消失無蹤了?不,先生們,創造技術的是人,使用技術的人也是人!就像火災是可怕的災難,我們生活中依然不能缺少火一樣。技術的創新和社會的進步也是必要的。注入新技術確實會帶給世界劇烈的改變,更會帶來不可逆的文明演化,可我們因為這樣就應該放棄追求,在停滯中等待滅亡和終點的到來嗎?我想會這麼說的正常人應該一個也沒有。所以,先生們,我懇請你們好好想想!是要盡力而為,還是得過且過?是要尊重民眾的祈願,還是漠視人民的聲音?我們來了,我們請願了,我們抗議了,我們也乞求了;如今決定何去何從的是在坐諸公,一切決斷皆是諸公的自由。唯有一點,在下必須說明清楚,請在做出決斷之前,捫心自問‘下一次我們還能向民眾索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