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地遮蔽星月的劫氣已經散了,明澈的月光照在大玄唇間血色上,在冷清的月色裏紅得驚心動魄。他翹了翹嘴角。
太陰看見了,其他天神便也看見了。
三方相爭,在他弱下去之後,天神自然就要抓著渾沌的弱點狠削。
渾沌的小世界在僵持當中緩緩滑向毀滅,但這裏到底是渾沌的世界,天神想要在此與世界之主掰腕少不得要多費幾分力,化芒還在修補受損的世界,太陰也不知為何沒有出手。隻靠水相和白帝,大約也隻能毀了他的小世界。
昭昭焰光忽然順著小世界的裂隙湧了進去,裹在焰光裏的鎖鏈絞住渾沌,在渾沌驚怒的聲音當中狠狠一收!
樹根處由苦彙聚成的汪洋如沸騰的油,霎時攀助著火焰燃遍整座巨木。
將欲崩塌的小世界被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擎起世界的巨木在火焰中破碎,鎖鏈融進焰光,焰光即為羅網。
破碎的樹幹枝葉在空中飛舞,灼灼焰光顯出另一種生機與美麗。
渾沌被困在這嚴密羅網中,他不由得感到驚駭——那些焰光讓他感受到的灼痛,正在令他的道產生動搖!
這不可能!他的道立在大天地的道之缺上,他的根基就是道之缺!炎君無法彌補道之缺,怎麼可能動搖他的道?!
可是在這熟悉的驚懼當中,一個念頭恍然閃現:這是他在幽冥當中感受到的畏懼,這是長陽當年在幽冥當中的布置!
這些化在焰光裏的鐵鏈……這些能夠動搖他的道的東西,來自於另外半座地府!
他得擺脫出去,地府鐵律無法使他隕滅,卻可以令他陷入比誕生之初還要虛弱的境地。
但炎君的焰網嚴密無疏,他隻有一個辦法——道之缺!
炎君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撕裂般的創痛,那是他從未體曆過的,仿佛他在這一瞬擁有了凡人的□□,而有什麼東西正在撕裂他的心。數不盡的舊日回憶中自行蹦出一些畫麵,在他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就浮光掠影般滑過。
在這他所不熟悉的一瞬裂痛當中,他的焰網出現了一隙波動。
白帝和水相正欲補上這裂隙,但那襲擊了炎君的創痛同樣襲擊了他們。
渾沌借此從微隙當中穿過,狼狽地逃出了崩塌的小世界。
他落在大天地當中。地府鐵律像刃網一樣,使他落入從未有過的虛弱。
地府、地府,原來如此。
他永遠也得不到地府,因為地府早已被毀掉。
渾沌在大天地中幾乎已無根基,他的小世界已經破滅,他亦無法得到地府打開大天地對他的枷鎖。
他隻剩下了最後一條路。
“你們想知道道之缺的根源在哪裏嗎?”大天地是諸天神的地盤,渾沌在諸天神降臨的意念當中說道,“我現在就讓你們看!”
渾沌之道的缺在眾生身上,天地之道的缺在天神身上。
天上的月輪突然一暗,點蒼山中的無憂天女發出一聲痛哼;炎君化身忽然潰散成片片焰火;雷霆在夜空中像被放慢了數倍似的寸寸延伸;風聲好像變成了哀痛的長吟……
諸天神之道在震動,從未有過的傷痛降臨在他們身上。道在撕裂,一切在道中運行的事物皆生劇變。
睡夢當中的眾生皆被驚醒,入定當中的修士皆被迫出定,所有神庭修士身上的印跡忽然破碎,聯係明燈教諸修的明燈台正在崩塌,世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化芒還在盡力穩住受損的天地,諸天神皆在盡力穩固住天地之道,使一切外顯異象不至逆亂,反倒顧不上自身。
這就是天神。
明月在一瞬之內,展現過了十二月相的圓缺。
“道之缺……”
驚變隻在一瞬,上一刻還壓製著渾沌的天神,這一刻已被拖入漩渦當中。
渾沌沒有來得及完成他的準備,就已不得不揭開最後一張牌。或者他先用道之缺撕裂諸天神之道,他將從他們的創痛當中,攥取到足以使他顛覆大天地的力量,從此以後,大天地即為他的道!又或者諸天神先打破迷障,明悟道之缺究竟在何處,知曉該如何彌補道之缺,徹底斬斷渾沌的根基。
這是一場不得不進行的豪賭。
但這場棋盤上還有著另一方。
大玄靜默地看著這場驚變。
渾沌不會贏,天神所差的隻是挑破那一層迷障,他們身處障中,所以才看不清道之缺究竟為何,此時感受到了苦痛,自然就會明白,道之缺,在他們自己身上。
但天神也不會贏,卷在與渾沌的鬥爭當中,他們來不及先找大玄,再去付補道之缺的代價。
大玄隻需要等待就可以,等待他們明悟。他早已留給過他們那節殘袖,早已在幽冥當中顯露,早已借渾沌的小世界點撥……
世諸天神,亦如社土。他們必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他隻需要看著。
但就算渾沌與諸天神皆不在,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寂滅天地。
他們是阻道的石,成道卻還要有過河的橋。
道之缺,在於……
大玄忽然閉了一下眼,他卡在天神明悟之前來到了混亂最重的地方。
天光如水蕩漾,地生焰火如蓮,鐵石開出金花,在這諸道最混亂的異景當中,突然現出一抹冷寂的墨黑。
“大玄!”渾沌戒備道。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缺在何處,怎麼還敢見我不逃呢?”玄衣的神明漠然抬起筆。
墨色繪作凝聚諸苦的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