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菊花臨時開(2 / 3)

想到這兒,老馬忍不住說劉小菊:“我不是可憐你來了,就算沒有我攔著你說話這茬子事,就算都是你一個人的毛病,今兒我來了也是因為我稀罕你,也是咱倆之前的緣分。旁人的錢你定是不能要,我的你也不要?你這不是跟我生分嗎?你琢磨著,這要是我出了這檔子事,你能幹瞅著不管?”

幾句話,劉小菊眼圈竟然漸漸泛紅了。倆人愣了許久,不知是誰,先歎了口氣,讓安靜的水房裏頓時彌漫出了一股哀怨的味道。劉小菊紅著眼圈瞅著老馬,說:“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眼下不比從前。咱們倆都清楚,你們家的來了,咱倆就啥都不是了。說好了,誰也不拖欠誰,你這麼著,隻能讓你媳婦起疑心。咱倆做下的事,橫豎都是對不住她的。我家裏頭沒人,我沒對不住誰。你可不行吧?你送錢也好,送句話也好,都是說你心裏還沒放下,你讓我咋辦?跟你拖泥帶水地耗著?你媳婦那雙眼睛我又不是沒見,盯人都瘮的慌。你在她跟前能藏得住鬼?我才不信!我勸你從現在起就放下吧,你不虧欠我什麼,你不用老覺得對不住我。咱倆的事,你情我願,哪一個不樂意都不能進一個屋門。我守寡這麼多年,難得有個男人能疼惜我,幫我洗洗衣服、給我捶捶腰板,我已經知足了。從一開始,你就是旁人的男人,能和我不清不楚地過了幾個月,我還求什麼?我不是早和你說過,這要是擱早年間,擱在我們村裏,我早就沉豬籠了,還能這麼著和你說話兒?老馬,你攢幾個錢不容易,趕緊回吧,甭老惦記我。等下半年我家大龍掙得多了,我興許也就不幹了。等瞧不見我了,那會你也就安心了。

老馬還能說什麼,噙著淚,哆嗦著又把錢揣回來,轉身走了。看見他的背影出去,腳步聲由近到遠,直到聽不見,劉小菊的情緒才爆發出來。她狠勁兒地搓著衣服,搓到雙手手掌發紅發熱,搓到兩手生疼,搓到盆裏的泡沫溢出來,她才忍不住,把憋了好久的眼淚撲簌簌地流出來。光是流出來還不行,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必須要哭喊出來才行。水房裏空無一人,劉小菊還是要拚命忍著,可是聲音從胸膛裏發出來,猶如破了閘的洪水,根本推擋不回去。她隻好用雙手捂住臉,捂住嘴巴和眼睛。雙手上全是洗衣粉融化後的泡沫,泡沫抹進眼睛,眼睛被蟄的生疼,刺激的眼淚更多更猛地往外流;泡沫進了嘴巴,嘴裏全是苦澀辛辣的味道。

一個清冷的午後,劉小菊獨自一人在洗衣房裏,對著一盆衣服和泡沫,紅著眼睛、苦著舌頭,就那麼悲戚著。沒人看見,她也不想讓人看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劉小菊的悲傷不能維持太久。她流著淚也還記得王月華該回城裏了,她是時候該回去伺候老爺子了。她再次把滿是泡沫的手在身上蹭了蹭,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洗眼睛,洗臉,然後,把已經快揉爛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淘洗幹淨。做完這一切,她雙手扶在頭上,攏了一把頭發。這個動作讓她再次想起了老馬,也是在這個洗衣房,也是一個午後,老馬在她身邊,輕輕地幫她攏過頭發。劉小菊下意識地咬咬牙,在心裏對自己說:“過去了,這個男人,已經過去了。”

當劉小菊恢複了往日的心情重新走進養老院樓道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再一次從世外回到了人間。剛才那個悲戚的瞬間很痛苦,但是,是屬於她自己的,是完全釋放的。現在,她又成了“劉師傅”,又回歸到了眾人麵前。

她走在樓道裏,這個時間正是老人們午睡醒來的時候。樓道從安靜轉為喧鬧,應該傳出來的是開門聲、輪椅滑動聲、電視聲等等。當然,也會有南腔北調的說話聲。在這些聲音中,一個刺耳的聲音傳過來,正在出門的輪椅和腳步紛紛停下,他們和正行走在樓道裏的劉小菊一起循聲望去,那聲音是從最裏麵的房間裏傳來的,是很清楚的爭吵聲。一個聲音低沉,像是個老太太,一個刺耳,大家都聽出來了,是老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