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梓傾猶豫了一下,很快含笑答道:“自然是在京城。”
其實四年前,她曾在黑暗的夜,陰森的山林裏,見過登基前的五殿下劫後餘生最狼狽的樣子。
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私自離京,出現在敵境,偏偏那一戰,軍中有人通敵。如果她承認去過樟州,可能會被當成最大的嫌疑人,背上通敵的罪名。
她也可以為自己辯解,但是那樣,又會給華塵雲惹禍上身。
事實上,當年她不顧祖父喪期,決意北上,是為了華塵雲。他是這世上,除了祖父之外,待她最好的人。
皇帝轉身走了,看不出什麼表情。
華梓傾還在發懵,事情已經過去了四年,四年後,她不過見了皇帝兩次,而且從未取下麵巾。皇帝為什麼會這樣問她?
華梓傾這幾日安置在春暉堂,就在太後的廣慈宮中,兩個伺候起居的宮女,一個叫恭喜,一個叫恭敬。
她每天閑來無事,就是陪太後說說話。然後,太後賞賜的南方貢果、禦膳房新製的八寶鴨和水晶蹄膀,一日三餐撐得她行動困難。
皇帝新封的二位才人每天都會來給太後請安,看見華梓傾卻愛理不理。她甚至莫名地感到,她們對自己有敵意。
她有回聽皇帝身邊的小由子和小開子說起,二位才人每天都會變著法地往養心殿送東西,親手做的糕點、親手燉的湯、精心刺繡的帕子和香囊……
那天她不過是好奇,便順嘴打聽了一下:“這二位才人,皇上更喜歡哪一個?後來是誰侍寢?再不然,兩個都……”
她還沒說完,餘光就瞟見旁邊投來一片陰影,皇帝抱著胳膊黑著臉,凶神似地杵在她旁邊。
後來,皇帝嫌她多嘴,賞了她兩盆葡萄,讓人把她送回了春暉堂。說是,葡萄不吃完,不許出來。
轉眼就到了中秋賞花宴的日子,晌午過後,入宮赴宴的皇親貴族和王公大臣們攜帶家眷,陸續地到來。
禦花園中姹紫嫣紅,百花齊放,除了合時令的花草,匠人們還為了這次賞花宴,提前做了準備。他們將花棚中精心培植的各式奇花異草都搬了出來,在禦花園擺成一道奇景,引得蜂繞鳥鳴,一派生機。
華梓傾閑著無事,來得最早,她今日午膳特意沒有暴飲暴食,留著肚子去吃賞花宴。
時候尚早,她躺在假山後頭曬太陽,聽見女子長裙拂過草地,蓮步踏來的聲音。
“那個華家小姐,絕對是個狐狸精,我那天可是親眼看見的,她光天化日,竟抓著皇上的手不放。你說說,這不是勾·引是什麼?”
華梓傾梗著脖子,悄悄從假山空隙伸出半個腦袋,看見映月對浣雪做了個動作,提醒她小聲點。
“可別讓人聽見!她是太後請的客人,得罪了她,她會向太後告狀的。”
“我怕她嗎?我還是皇上親封的才人呢,她不過是個從八品下的兵部主事,若真有什麼了不起,能混得這麼栽?她敢向太後告狀,咱們就去向皇上告狀。”
“咱們?”映月底氣不足,“咱們雖然封了才人,卻連皇上的衣角都沒碰著。”
“那也比她強,”浣雪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容,“我聽說,她天天戴著麵巾,是因為從前受傷破了相!一個醜女,竟還敢覬覦皇上,誰給她的臉麵,讓她甚至可以佩著麵巾出入皇宮,連太後也不怪罪!”
二人捧著個琉璃盞,到了一棵桂花樹下。
“女子破了相,倒也可憐。”映月催促說,“咱們還是快些采花吧,待會兒,所有人都要過來了。”
浣雪慢條斯理地上前:“慌什麼,我就是想讓太後看見,咱們這個時候,還在辛辛苦苦地采集桂花,要為她老人家做糕點。”
她倆為了在太後麵前圖表現,挑了一棵位置打眼的桂花樹,幾乎是一走進禦花園就能看見。隻是,這樹位置好,高度卻不好,她倆夠了半天,隻能抓到最下麵的樹枝。
華梓傾不緊不慢地踱出來,麵帶微笑地和她倆打招呼,然後熱情地問:“需要幫忙嗎?”
“需要需要,華主事來得正是時候。”浣雪換了張笑容可掬的臉,“南霜姑姑說要給太後做新鮮的桂花餅,我倆便來采些桂花。你功夫好,能上樹嗎?”
“小事情,交給我吧。”
華梓傾五歲就會爬樹,憑她現在的功夫,更是輕鬆不在話下。她足尖點地,一手攀住樹枝,另一手穩穩地端著琉璃盞。
浣雪站在樹下,衣不沾塵地指揮她:“挑新鮮點的,挑香味濃鬱的,那邊那邊……”
“好嘞!”
華梓傾猛地往樹杆上一頓亂踹,就見黃花綠葉鳥糞灰塵,落雨似的,紛紛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