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您就是父親提到的那個驗屍聖手?”潘俊驚訝地問道。
“嗬嗬,什麼聖手。”他艱難地仰著脖子,似乎想咳嗽卻用不上力氣,潘俊知道那毒已經開始麻痹他的內髒了。潘俊連忙幫他敲擊後背,那人這才咳嗽了出來,“你應該是潘俊吧!”
“嗯!”
“是不是長遠兄已經遭遇不測了?”那人說完後不禁自嘲般地笑笑,雖然是在黑暗中,但潘俊依舊能感到那人悲涼的神情。“潘俊,你,你……過去把這屋子裏的燈掌上!”
“好!”潘俊連忙站起身,從口袋中拿出火柴,在那門口左麵的一角有一個燈台,潘俊點亮那盞煤油燈,燈光並不能照得太遠,但總算能看清楚那人的長相,果如父親所描述的那樣,此人麵白如紙,相貌醜陋,五官極不協調,眼睛極大,而鼻子又很小。
“把這屋子裏的燈都點亮!”那人半臥在門口道。
潘俊點了點頭,手中捧著那盞燈在房間中尋找其他的燈盞,當他將這屋子之中十幾盞燈全部點亮之後,才算是看清楚這屋子的全貌。這屋子房梁極高,有三四根柱子支撐著房頂,四周的窗子早已經破損不堪,牆壁上懸掛著各色刀具,在那些刀具下麵是一張八仙桌大小的木案,上麵放著一隻碎了一角的瓷碗,裏麵還剩著半碗米飯,前麵是一碟鹹菜。大廳的兩側整齊地排列著數十具屍體,在那大廳的正中央是一口棺材。剛剛那股惡臭便是從那些屍體身上散發出來的吧,潘俊實在難以想象一個人怎麼能與死屍為伍。
“潘俊,扶我起來!”
“好!”潘俊將手中的燭台放在桌案上,然後走過來扶起那人,將他扶到那口棺材旁邊。他扶住棺材站穩之後道:“打開棺蓋!”
潘俊點了點頭,稍一用力將那棺蓋打開。奇怪的是當他打開棺蓋之時裏麵竟然傳來一陣怪異的香味,然而這香味與屋子之中的惡臭混在一起的味道更讓人惡心。
當他將那口棺材完全打開之後發現裏麵竟然是一具保存完好且裸露著的女屍,潘俊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人,隻見他指了指放在棺材旁的一把鋒利的短刀:“把她手臂劃開!”
潘俊一愣,然後點了點頭,拿起棺材旁邊的短刀握在手裏,卻始終未敢下手。這棺材之中的女子麵色紅潤,像是在熟睡一般。
“切……”那人命令一般地說道。
潘俊這才咬著牙將那短刀輕輕地刺入女子的左手臂,可讓他吃驚的是,那女子手臂的皮膚被剝開卻並未見到一點血跡,隨著潘俊的刀尖在那女子的手臂上滑動,女子手臂上的皮膚脆裂開來,幾個圓潤的猶如蟲卵一般的東西從中掉落出來。潘俊一驚,那把刀突然從手中滑落。
“你……看見……了吧?”那人說話的時候下巴一直在不停地顫抖著,顯然他已經開始無法控製自己的嘴了。
“這是……”潘俊實在不敢相信他眼前的一切,“怎麼會這樣?這蟲術怎麼會忽然出現?”
“其實……其實長遠兄和我在一年前就已經開始注意這些屍體了!”他急促地呼吸著,竭力地控製自己的下巴,“這半年……長遠……長遠兄說已經找到了些眉目。”他說到這裏開始不停地流口水,嘴微張著,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告訴我,如果他遭遇了……遭遇了不測的話……要將這件……這件事告訴你!”
“用青絲打傷你的是誰?”潘俊知道眼前這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隻見那人的嘴僵住了,舌頭吐著,越來越多的口水從嘴裏吐出來,眼睛上翻:“這……這……你……你……見……過。”這幾個字幾乎是從喉管噴出的一般,他的表情有些悲涼,眼睛中淌出一行清淚,停止了呼吸,那悲涼的表情麻木地掛在臉上。潘俊輕輕地拂過老人的臉,為老人合上雙眼。他站起身來看著那口棺材之中的女屍,撿起滑落在棺材之中的那把鋒利的短刀,猛地刺透那幾個蟲卵。
一陣狂風襲來,將屋子中的燈全部熄滅了,一道慘白的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將混沌的天一分兩半,接著是一陣隆隆的雷聲。碩大的雨點從天而降,一場罕見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北平城。
瓢潑大雨中的潘俊像是丟了魂一樣地走在北平的小巷之中,他在腦海深處一直不停地問著自己一個同樣的問題:“那件事究竟是誰做的?”
潘俊知道剛剛他在那人家中所見的正是木係秘不外傳的蟲術之一。這木係驅蟲師除了有青絲之外,還有幾種秘術都可以置人於死地,而其中最為陰毒的便是剛剛所見的蟲術——攝生術。這蟲術名字源於養生之道,相傳多年之前,驅蟲師的妻子不幸病故,那驅蟲師為了保存妻子屍體不腐敗想盡了辦法,最終發現一種蜂會將卵產在其他蟲的體內,而被種下了蟲卵的屍體就會常年不腐敗。於是他靈機一動便控製那種蜂將卵產在了亡妻體內,果見奇效。那驅蟲師高興之餘給這種蜂取了個名字叫姬蜂。可是好景不長,三年之後的一天夜晚他回到家之後,忽然發現妻子的屍體已經千瘡百孔,而無數的姬蜂正爬在自己的房間之中。匆忙之間他逃離了自己的家。半年之後他生活的那個地方變成了一座死城,城中留下數以萬計的白骨。
自此之後攝生術雖然一直流傳著,卻成為木係驅蟲師的禁忌。對於這種秘術潘俊也隻是在秘訣之中見過卻不曾研習,這木係之中見過秘訣的除了自己之外便隻有早已身故的父親了。那麼究竟還有誰會這種秘術呢?不,這個人不但會攝生術,還有青絲,他究竟是誰呢?
潘俊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終於回到了百順胡同口。隱約可見前麵一個人撐著傘在雨中張望,見到潘俊之後快步走了上來,那人正是時淼淼。她驚奇地上下打量著潘俊,想要說什麼,卻發現潘俊的眼睛裏充滿著從未有過的悲涼,於是便將所有的疑問都咽了回去。
躺在床上的潘俊終於覺得身體暖和了一些。他的衣服是時淼淼讓“茶壺”幫潘俊脫掉的,此時時淼淼手支在桌子上托著下巴睡著了。潘俊平躺在床上圓瞪著眼睛望著床頂。日本人不擇手段地將五大派係驅蟲師聚集到了北平,究竟意欲何為?還有那三年前重傷龍青所用的青絲究竟是出自金順的手,抑或是那個會使用攝生術人的手?想到這裏潘俊頓時覺得腦袋傳來陣陣痛感,應該是淋雨感冒所致。
他在床上輾轉半晌,卻始終毫無睡意。現在馮師傅他們到什麼地方了?從分手至今已經有兩天了吧,按照路程算已經差不多快要到河北了吧?外麵依舊電閃雷鳴,雨水打在瓦片上的聲音讓潘俊恍惚有了些許睡意。夜裏他夢見一個人,那人站在黑暗之中距離他不遠不近,雖然看不清臉,但是潘俊知道那個人一直在黑暗中微笑,笑得很詭異……
“啪啪”,又是幾聲槍響,聲音在山間回蕩,周而複始,久久不肯消弭。這群土匪一共三十多人,其中十幾個人騎著高頭大馬,為首的穿著一身黑衣,腰間別著兩把王八盒子,其餘的人手中也是各色火器。這群土匪煞有介事地圍在村口。
“裏麵的人聽著,識相的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不然有你們好果子吃!”一個小嘍囉在前麵號叫。卻說當時這些土匪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以前國民黨時期還可以任意馳騁,但自從來了小日本之後,這些日本人為了便於管理開始“並圍子”,即將幾個小村子的人全部趕到一個大村子居住,然後在村子外麵砌上高高的城牆。這樣一來這些土匪隻能去一些山溝野地裏撈一點兒油水。可今天他們卻不巧遇上了這麼一個獵戶村。
那小嘍囉耀武揚威地喊道:“這村子有活人嗎?”最後一個“嗎”字剛出口便聽“砰”的一聲,那小嘍囉頓時覺得脖子一涼,他摸了摸脖子竟然是血,這時他才感到一隻耳朵火辣辣地疼痛。
開槍的正是金龍的爺爺,他一拉槍栓一枚彈殼彈出,再將槍上膛緩步向前走去。那嘍囉伏在馬背上捂著耳朵號叫著。
“老東西,你不想活了!”那土匪頭子抽出腰間的王八盒子,卻被他身邊的一個土匪頭子攔住。他一愣,隻見已經有二十幾個漢子手中握著火器從各個院落中衝了出來,向老人身邊圍攏過去。
“哈哈,沒想到還遇見硬茬子了!”那土匪頭子訕笑著,臉上的傷疤也隨之跳動,“老頭,看你歲數也不小了,怎麼就一點兒都不懂事呢?”
“老頭,我們大當家的問你呢,放個屁!”另外一個嘍囉大吼道。
“別,別,別他媽嚇到人家!”土匪頭子大吼道,其實他見此情形心裏早已經發怵,本來上山當土匪做這種打家劫舍的營生也是把腦袋掛在腰上過日子,誰不想多活幾年。原本隻想找幾個軟柿子捏捏,沒想到今天竟然遇到這麼個村子,眼下也隻求這些人不要太不開麵,給自己一個台階,人也就退了。
“老頭,要不這樣!”土匪頭子趴在馬背上向前說道,“你看我們兄弟下山一趟,總不能讓我們白跑一趟吧,賊不走空啊!”這句話顯然已經是退步了。那老者長歎了口氣:“哎,村子裏實在是拿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要不然……”老人想起那隻花斑老虎,然後對身邊的一個中年人耳語幾句,那人聽完之後有些惋惜,不過隨後招了招手道:“你們兩個跟我來!”
土匪頭子見幾個人離開,想必是去找貴重的東西了,那雙三角小眼早已笑成了一條細縫,暗想如果與這群獵戶拚起來,自己雖然人多占據優勢,但畢竟是一群烏合之眾,那老頭子剛才那一槍如此精準,真打起來誰勝誰負還真難以預料,即便是贏了也要損兵折將。
幾個漢子氣鼓鼓地來到老人的院子中間,將裂開的虎皮重新裹好,然後用繩子在老虎身上縛上幾圈,正準備將老虎抬出,誰知金龍從屋子裏衝出來攔住道路。
“你們做什麼?”金龍見幾人要將那老虎抬走,心裏怎麼舍得。
“小龍,馬褡子來喊明火,你爺爺讓我們把這隻老虎送給他們!”為首四十歲左右的漢子躬下身子撫摸著金龍的頭說道,誰知金龍卻一甩手道:“不行,這老虎是我們打到的,再說我還想用虎骨給爺爺泡酒呢!”說完他便走上前去死死地抓住老虎身上的繩子,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燕鷹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不免怒從心中起,這歐陽世家向來脾氣火暴,燕鷹算是這家族之中脾氣稍好的,他爺爺歐陽雷火的脾氣才算得上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燕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老人身邊,未等老人反應過來,燕鷹已經一步跨到那土匪頭子馬下,順勢抽出短刀閃電般地將刀插進那土匪頭子所騎的那匹馬的胸口,那匹馬悶哼一聲撲倒在地。土匪頭子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毫無防備,一個踉蹌隨那馬一起跌在地上。
說來他反應也算敏捷,剛一墜地就立刻從地上滾起,連忙伸手摸那藏在腰間的王八盒子,隻是忽然他覺得脖頸一絲涼意,原來燕鷹早已轉到他的身後並將短刀抵在他的脖頸。
“好漢……好漢……”土匪頭子見勢頭不好連忙雙手舉起,“咱們有話好好說!”
燕鷹瞥了一眼四周騎著馬舉著槍的土匪道:“讓他們放下槍!”
“嗯,嗯!”土匪頭子連忙點頭,但那些土匪卻始終舉著槍瞄著燕鷹。土匪頭子怒道:“他媽的,都是聾子啊?都給老子放下槍!快點兒……”
那些土匪這才將槍放下:“好漢,槍都放下了!”
燕鷹見所有人已經將槍放下,抵著土匪頭子的短刀也稍微鬆了一些,他怒道:“你們這群人平日裏氣焰囂張,我真想殺……”那土匪頭子一聽“殺”字連忙求饒:“好漢,大爺,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剛剛的槍聲早已將段二娥和金龍幾個人引了出來,他們站在一旁。隻見老人歎了口氣,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道:“放了他吧!”
“對,對,對!”土匪頭子此時頗有幾分潑皮相,“老人家說得對。”
燕鷹見老人既然開口也便不能再繼續執拗下去,隻見他一手抓著短刀,一手在懷裏摸索著,片刻掏出一隻黑色短笛,短笛上隻有兩孔。燕鷹將短笛含在口中立刻發出一陣輕微的響聲,聲音極低,站得稍遠便聽不見。隻是當他吹響那短笛之時村中獵狗都開始狂吼起來,聲音此起彼伏地在山間回蕩。燕鷹吹了幾聲之後將那短笛收好,旁邊的人都好奇這年輕人為什麼會有如此舉動。
隻一會兒工夫,遠處便傳來幾聲怪異的號叫,那聲音如同夜梟的狂笑一般,由遠及近傳來,奇怪的是那些之前狂吠的獵犬竟然全部安靜了下來。那聲音越來越近,轉眼之間已經到了近前。
隻見三個形同猴子,渾身無毛的怪物從草叢中躥了出來,眼睛極大幾乎占據了半個腦袋,生著長長的獠牙,它們邁著八字步走到燕鷹身邊,伸出火紅的舌頭在燕鷹的手上輕輕地舔了舔,然後恭敬地低下頭退到一旁。
“你……下馬!”燕鷹指著站在自己近前的一個土匪說道,那土匪早已被剛剛這三隻龐然大物驚住了。見燕鷹說讓自己下馬,連忙下馬,卻不小心一下子從馬上滾落下來,燕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