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歐陽燕雲坐在北平城南距離城門隻有幾百米的一家茶樓中,喝了一口茶說道,“潘哥哥就是讓我見他去了!”
這間茶樓分上下兩層,茶樓在北平城中算不得大,人也並不是很多。這個年月裏平常百姓勉強糊口已經算是不錯的了,不過依舊稀稀落落的有幾個人。茶樓中有一對爺孫,爺爺拉著三弦,孫女唱著京韻大鼓的名段《大西廂》,女孩子唱的時而一板三眼,時而一板無眼,平腔、高腔、落腔、甩腔,無不到位。歐陽燕雲與時淼淼二人坐在二樓靠近窗子的位子上,燕雲放下茶碗透過窗子向外張望著,在不遠處隱約看見鬼子的崗哨。
“他現在人呢?”時淼淼低聲說道。
“死了!”燕雲沒好氣地說道,瞪了時淼淼一眼,然後扭過頭繼續望著窗外。
“你……你親眼看到的?”時淼淼希望把這件事情弄個清楚。燕雲扭過頭微笑著說道:“這回你開心了吧,我不但看到了,還是我親自下的手!”
時淼淼長出一口氣,兩個時辰之前潘俊在離開裕通當的時候伏在她耳邊讓她到此處來等燕雲,果然在她來到這裏一個多時辰之後,一輛黑色的轎車便停在了茶樓的門口。
時淼淼認得那是龍青的轎車,接著車門打開了,燕雲從車子上下來,神色有些驚慌地走進了茶樓,來到二樓見到時淼淼便坐在她的對麵。時淼淼一詢問才知道,潘俊讓龍青帶著她去見子午了,時淼淼這才明白潘俊所說的隻有燕雲可以辦到是什麼意思,因為子午喜歡燕雲,這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
燕雲望著窗外漸漸西沉塵的太陽,心中有些不耐煩,樓下那對爺孫已經唱了幾個曲子了,從《大西廂》,到《祭晴雯》《黛玉悲秋》,女孩唱腔嫻熟,駕馭這些曲子遊刃有餘,但聽得燕雲心中卻更加煩躁了。
“潘哥哥究竟做什麼去了?”其實燕雲望著窗外便是在等著潘俊的出現,但時淼淼並未告訴他潘俊此時的處境,怕燕雲頭腦一熱再惹出什麼禍端來。
眼看太陽漸漸西沉了下去,天邊已經被染成了殷紅的一片,時淼淼長出一口氣,霍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道:“夥計結賬……”
燕雲扭過頭不解地望著時淼淼:“可潘哥哥還沒來呢!”
時淼淼沒有理睬燕雲,掏出錢遞給夥計之後拿起行李道:“是你潘哥哥告訴我的,如果太陽落山之前他還沒有回來的話,我們就要立刻離開北平城!”
“你胡說……”燕雲忽然道,“潘哥哥怎麼會丟下我們呢?”
“嗬嗬,你如果不信的話就在這裏繼續等吧!”說完時淼淼拿著行李向樓下走去,燕雲望著她的背影狠狠地咬著嘴唇,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極不情願地跟在時淼淼的身後下了樓。時淼淼微微一笑,隻是這笑意隱藏得太深,讓人不易察覺,就像她此時也極為擔心潘俊的安危,如果潘俊讓她陪同的話,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願意同赴,可是她把這種擔心卻隱藏得那麼深。
走出茶樓後,時淼淼不自覺地向左右張望了一眼,盼望著奇跡的出現。隻是那些奇跡似乎永遠隻存在於故事中,時淼淼又歎了口氣,無比失望地邁開步子正要向前走,忽然身後駛來一輛黑色轎車。
時淼淼和歐陽燕雲二人都愣住了,站在茶樓門口望著那輛車快速地駛來,然後在她們麵前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個陌生的男人,那個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們一番問道:“請問二位是不是謝先生的朋友?”
“是!”
“不是!”
時淼淼知道潘俊化名姓謝,而歐陽燕雲卻毫不知情,兩個人對視了一下。那個人似乎明白了什麼,微微一笑道:“二位上車吧!謝先生在城外等著二位呢!”
說到這裏歐陽燕雲似乎也明白過來了,她連忙點了點頭,那人拉開後麵的車門,燕雲歡快地跳了進去。時淼淼雖然心中疑惑,不過那人既然說是去城外,再加上燕雲已經上了車,自己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車,不過從上車那一刻起她的手便始終按在袖口的三千尺上了。
車子緩緩發動向南門駛去,漸漸地接近了日本人的哨所。一個日本兵走到前麵攔下轎車,隻見那個人從懷裏掏出一個牌子,那日本兵立刻挺直腰板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揮舞著手,讓另外兩個日本兵將擋在前麵的路障抬走。男人回到車子之中,車子緩緩地駛出了北平城。燕雲扭過頭望著那高大的北平城,心中隱約有種落寞,來的時候一行三人,而現在爺爺死在了日本人手中,弟弟燕鷹也與自己分開了。
北平城……
天色已經擦黑兒,車子在大路上疾速行駛著,在前麵的一個岔路口忽然轉向了一條幽深僻靜的小路。汽車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顛簸著,又走了大概少半個時辰,車子才緩緩地停了下來。
“二位可以下車了!”男人扭過頭對她們說道。
時淼淼和燕雲分開左右兩門,剛一下車便見到不遠處站著兩個人,在他們的身後拴著三匹馬。雖然光線有些暗,但是燕雲還是一眼便認出了潘俊,飛也似的向潘俊奔去。
“潘哥哥……”燕雲停在潘俊麵前,見他微微笑著,燕雲一把抱住了潘俊,眼淚從眼眶裏嘩嘩流淌而出。燕雲從小生活在新疆,不像中原女孩那般害羞,此刻她像是受盡了委屈一樣,身體不停地顫抖著。
“好了,燕雲,沒事了,都過去了!”潘俊無奈地拍著燕雲的肩膀說道。
時淼淼緩步走過來,終於看清了與潘俊在一起的另外一個人的樣子。他不是別人,正是潘俊大伯潘長遠唯一的徒弟,管修。
世間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難以捉摸,往往在你身處絕境之時便也是柳暗花明之日。這句話用來形容潘俊當時的處境確實再恰當不過了。
就在他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的時候,潘俊心想自己一定是掉進了陷阱,於是將手緩緩按在腰間,卻不知此時身後已經站了一個人,那人將手按在潘俊的手上。
潘俊慌忙扭過頭,讓他驚喜的是眼前這個人竟然是管修。潘俊疑惑地瞪著管修,心中更是大為不解,管修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
“小世叔,跟我來!”說完管修向庚年點頭示意了一下,帶著潘俊向屋後走去。顯然管修與庚年應該是熟悉的,隻是管修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他跟著管修走過屋後長長的回廊,這是這個宅子的二進院。這二進院中假山林立,怪石成群,園中有水,池水清澈廣袤。池中建有一雙層樓亭,拱形石橋與之相接,池中遍植荷花,每一處無不看出主人之別具匠心。
管修帶著潘俊通過拱橋,來到湖心中的雙層樓亭,拾級而上,從此處可觀這座宅子的全貌。
“管修,你怎麼會在這裏?”潘俊坐在二樓的椅子上詢問道。
“小世叔,您有所不知,這愛新覺羅·庚年與我是同學!”於是管修便將與庚年以前交往之事悉數告訴了潘俊。
原來這愛新覺羅·庚年的父親便是清末三親王之一的愛新覺羅·奕劻,當年在慈禧太後罷免了恭親王奕昕之後,愛新覺羅·奕劻便接任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最後避居天津。而這庚年便是其第三子,年少之時曾拜於康有為門下,後到日本求學,恰好與管修同校,因為誌趣相投便成為至交。而今天管修在此處遇見潘俊卻完全出於偶然。
潘俊聽完不禁點了點頭。
“那關於驅蟲之術?”潘俊狐疑地說道。
“嗬嗬,小世叔,其實這驅蟲之術,我也是從庚年口中得知,回國之後才投在師傅門下的!”管修的話讓潘俊更是一頭霧水了。
正在這時庚年端著幾杯清茶從樓下走了上來,滿臉微笑地說道:“嗬嗬,潘爺您可是貴客,早就想去登門拜訪您,但是一直出於一些原因未敢輕易登門。”
“您客氣了!”潘俊接過茶碗,那茶清香雅韻,入口甘甜,回味無窮,真可謂是“七泡餘香溪月露,滿心喜樂嶺雲濤”。
庚年見潘俊喝了一口茶,便道:“您稍等!”
說罷庚年走到這二樓一角,從內中搬出一個木梯,將木梯靠在牆腳,然後拾階而上。在屋頂上輕輕敲擊幾聲之後,屋頂上的一塊木板便“隆隆”打開。庚年從裏麵拿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檀木盒子,那檀木盒子做得十分精巧別致,周身除了雕花圖案竟然找不出絲毫縫隙。
庚年將那盒子抱在懷裏,然後又在牆壁上輕輕敲擊幾下之後,房頂上的木板又合上了,外人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他從木梯上小心翼翼地走下來,然後將抱著的那個檀木盒子放在潘俊旁邊的桌子上,打趣道:“潘爺,您驗收一下您的當!”
說實話,這河箱潘俊也隻是前幾日才從金無意口中得知,更未見過。不過眼前這東西看上去卻精巧得很,可是這就是那隻河箱嗎?
庚年似乎看出了潘俊的疑惑,於是說道:“當時那人來當此物之時我恰好在當鋪之中,他不知用什麼辦法將其打開,從中拿出一節翠玉製成的尺子。我知道這件東西與驅蟲之術有很大關聯,恐其遺失便將其藏於家中,現在總算是可以將其交給適當的主人了。”其言下之意恐怕早已知道潘俊並非是這河箱最初的主人。
“多謝!”潘俊拱手道,“隻是我有一事不明!”
“嗬嗬,我知道潘爺心中之惑!”庚年坐在管修旁邊,掏出一根煙點上道,“潘爺是想知道我如何會得知驅蟲術之事,對嗎?”
潘俊點了點頭。
“恐怕我知道的遠比潘爺您知道的要多!”起初潘俊覺得庚年這句話多少有些托大,不過當他聽完庚年的講述之後,忽然覺得自己身為木係驅蟲師的君子竟然對於這驅蟲之說隻知其一,卻不知其詳。
那將近兩個時辰的講述讓潘俊似乎開了許多竅,日本人為何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五係蟲師的秘術原來是另有原因的。
“潘爺。”庚年說完站起身來望著亭外道,“時局險惡,政府無能,官商勾結,賊寇入侵,內憂外患。如果讓日本人得到驅蟲秘術之中的秘密,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因此還望潘爺能妥善保管好這些器物,千萬不能給日本人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