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他們來說潘俊一行人倒是要愜意得多,手中攥著管修拿來的路條,再加上時淼淼精湛的易容術,一直沿著大路直到保定都未有人攔截。過了保定之後,潘俊等人便離開了大路,事前管修曾告訴潘俊這張路條隻能保證他們在北京附近不被盤查,出了北京之後局勢便更加混亂了,這張字條自然也就失去了效力。
潘俊三人在傍晚時分來到位於鳳吊山腳下的一處名叫“朋來客棧”的地方打尖住下。這朋來客棧是家荒山野店,客店不大,分前後兩進,均是兩層建築。平日裏住的多是一些來往於南北的垛子、商人,因此狹小的院落中擺放著各色貨物。
潘俊他們來到此處之時所有的客房均已住滿,正在潘俊一行人準備轉身離開之時,一個留著鍋蓋頭、膚色黝黑的矮胖子笑嗬嗬地走上前來道:“爺,我們這店裏倒是還有一間上房。”
“哦?”燕雲怒道,“你這矮胖子既然有客房為什麼還打發我們走?”
那矮胖子搔了搔頭:“姑娘,我這開門做生意哪有生意上門不做的道理,隻是那間上房有點兒邪!”矮胖子把這個“邪”字咬得格外重。
“你倒是說說那客房究竟有什麼邪門的?”燕雲和掌櫃的話很快引來一群好事者的圍觀,他們三三兩兩聚在這幾個人周圍等待著掌櫃說出那所謂的“邪”究竟指的是什麼。
掌櫃見如此多的人在一旁圍觀顯得有些局促,他又搔了搔鍋蓋頭說:“姑娘,是這麼回事兒,那間屋子在多年之前曾經住過一對夫婦,那對夫婦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因為那對夫婦之中的丈夫是個侏儒,個子剛剛夠到這桌沿,那女子長得卻極為漂亮。”說到這裏那矮胖子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驚豔的神情。
“後來呢?”燕雲坐在潘俊身旁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您這掌櫃怎麼和說書的一樣丟起包袱來了!”
矮胖子掌櫃連忙賠笑道:“姑娘聽我慢慢說啊!”他又看了看周圍穿著各異的看客道:“大家都坐下慢慢聽!”
“那是十年前的冬天了,我記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別大,鵝毛大雪下了幾天,那幾天的客人也少,他們是晚上來此投宿的,對了,那女人還抱著一個繈褓。雖然這對男女看上去極不相配,但看上去卻非常恩愛。他們當天晚上就住在那間上房中。當天夜裏倒是相安無事,不過那女子幾天之後又回來了。她披散著頭發,身上滿是血跡,她還要住在那間屋子裏。我出於好意便讓她暫且住下。誰知這一住下卻種下了禍根!”矮胖子惋惜地歎了口氣說道,“第二天早晨我發現那女子竟然在房間裏自盡了。”
“這也沒什麼嘛!”燕雲早已經聽得不耐煩了。
“開始我倒是也和這位姑娘一樣並未覺得有什麼異常,怪事是後來發生的!”說到這裏矮胖子咽了咽口水,“後來我照常開店,隻是不久之後又有客人住進了那間房間。第一夜無事,等到第二日已經日上三竿,我見客人始終沒有出來便去敲門,門從裏麵反鎖著,我叫了叫見裏麵依舊沒有反應心知不妙,於是讓夥計和我一起把門撞開,誰知門一撞開,眼前的情景讓我和夥計立刻嚇壞了!”
“怎麼了?怎麼了?”燕雲終於提起了興致。
“前晚住進來的夫婦早已經不見了!”矮胖子皺著眉頭說,“地上隻有一攤血跡和兩副白骨,地上甚至連一片肉也沒有!”他說到這裏謹慎地咽了咽口水。
“隻剩下兩具白骨?”這次說話的是潘俊,時淼淼注意到潘俊起初聽到這個故事隻是淡淡地微笑,當矮胖子提到隻剩下兩副白骨的時候他的表情忽然認真了起來。
矮胖子早已看出他們三人之中這潘俊的城府最深,見他竟然也對這個故事如此好奇,於是便接著說道:“沒錯,隻剩下兩副白骨!可是那天晚上住在他們隔壁的客人卻未聽到一聲喊叫,或者是異常的聲音!”這矮胖子越說越玄乎,想必其中不免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後來我便報了官,幾天之後來了兩個探員,他們起初並不相信我所說的。於是兩個人便住進了那間客房。當天晚上我和內人一夜未睡,一直和幾個夥計坐在樓下,手中拿著家夥,準備隻要那雅間裏稍有動靜便衝進去。又是一夜無事,清晨我們推開雅間的門,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情景,地上又是一攤血跡,兩具白骨。”矮胖子說得口幹舌燥,飲了一口茶接著說道,“後來我請了道士,那道士說原來住在這屋子之中的那對夫妻都是死於非命,鬼魂一直留在那個雅間中,可是那對夫婦的怨氣太重他的法力不足,隻能貼上鎮妖符,不要讓人居住便好!”
“就這樣?”燕雲意猶未盡地問道。
“是啊!”矮胖子搔著腦袋,“就是因為那屋子裏有不幹淨的東西,所以才不敢讓你們住下!”
“掌櫃的,多少錢,我們今晚就住在那間房子裏了!”潘俊忽然站起身說道,本來燕雲已經被吊足了胃口,唯恐潘俊不同意,誰知潘俊這次竟然主動說了,自然喜不自勝。
“錢不錢的倒也無關緊要,不過在場的各位給做個見證,如果明天出了什麼事情千萬別怪在我的頭上啊!”矮胖子煞有介事地說道。
一旁看熱鬧的人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點了點頭。說完那掌櫃的掌著燈帶著潘俊一行人來到了二樓靠西的一個雅間門口,那雅間上的鎖已經生鏽了,鎖上還貼著一張鎮鬼符,看來掌櫃所言非虛。
掌櫃的掏出鑰匙拿下那把鎖,一推開門一股陳腐的味道立即從裏麵衝了出來,燕雲不禁連打了幾個噴嚏。這房間因為很久無人居住已經落滿了灰塵,潘俊四下打量了一番,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張椅子,還有一些簡單的擺設。然後他徑直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一股新鮮的空氣立刻從外麵吹了進來。潘俊向外張望了一下,在那窗子正對麵不遠處有一棵已經幹枯的老槐樹,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掌櫃在離開之前再三叮囑,如果有萬一的話他不負任何責任。待掌櫃走了之後,時淼淼湊到潘俊跟前道:“你真相信那掌櫃所說的話?”
潘俊望著門口輕輕搖了搖頭:“雖然他所講的惡鬼作祟之說是假,不過那白骨應該不會是假的!”
“哦?”時淼淼疑惑地望著潘俊,“如果真的有白骨,難道不是……”
她的話未說完隻見掌櫃輕輕敲了敲門,潘俊道:“進來吧!”
那矮胖子滿臉堆笑地走進來。“怕幾位晚上餓,特意讓廚房給您幾位做了夜宵!”說完矮胖子向空空如也的床上瞥了一眼說道,“一會兒我讓小二拿一床新的鋪蓋來!”他說著瞥了潘俊一眼,見潘俊始終微閉著眼睛輕輕聞著那茶的味道,似乎並未理會他說什麼,於是向時淼淼和歐陽燕雲二人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潘俊,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時淼淼湊到潘俊的耳邊小聲說道。
這時門又被推開了,小二彎著腰抱著一床幹淨的被褥出現在門口,他走到床前將床鋪好之後笑著退了出去。
燕雲趕了一天的路早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見到那鋪好的軟綿綿的床便向床邊走去。
“等等……”潘俊忽然叫住燕雲,然後站起身來端著茶水緩步走到床邊,將那茶水一股腦兒地全部潑在了床上,燕雲和時淼淼一臉惶惑地望著舉動怪異的潘俊。
過了片刻,潘俊說道:“你們看……”
隻見那被潘俊用茶水濕透的原本洗得幹幹淨淨的白色褥單竟然變成了淡黃色。二人看了床單更是不解。
“怎麼會變成這樣?”燕雲搶在時淼淼前麵問道。
月影晃動,這鳳吊山中清風徐過,這朋來客棧中所有的客房都已經熄滅了燭火,唯獨那二進院的一間小屋子中依舊人影晃動,矮胖子摸著鍋蓋頭壞笑著:“這回又撈一筆!”
“掌櫃的您為什麼看中他們下手呢?”小二一麵摩拳擦掌一麵問道。
“嗬嗬,你沒看見那姑娘騎的那匹馬嗎?那可是萬裏挑一的良駒啊!”矮胖子第一眼看到潘俊一行人,眼睛便從未離開過燕雲胯下的那匹飛鴻,“還有他們背的行囊!”
“哦!”小二恍然大悟般地豎起大拇指,“掌櫃的就是掌櫃的,果然厲害!”
“你小子還得多學幾年!”矮胖子說起話來幾乎都要笑出聲了。
“對了,掌櫃的,那藥放了這麼多年還能用嗎?”小二擔心道。
“放心吧,前幾天我還特意試了試!”矮胖子笑得兩隻小眼睛早已眯成了一條細縫。
“這會兒也差不多了吧?”小二向窗子外麵張望了一下道,“三更了!”
“嗯,我估計那些小蟲子已經辦完事了。”矮胖子說完帶著小二道,“走!”
二人躡手躡腳地來到潘俊等人的門前,輕輕一碰門,那門竟然沒有上鎖,二人摸黑走進房間。窗子大開著,兩人一前一後,緩慢地向床邊走去。正在這時他們身後的房門忽然被關了起來,屋子裏的燈也緊跟著被點亮了,隻見潘俊正坐在椅子上低著頭臉上掛著笑意。他們剛一轉身,時淼淼和燕雲就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這兩個人見再無退路就立刻跪在地上求饒。
潘俊站起身道:“我隻問你們三個問題,如果讓我聽出來有虛假的地方,”潘俊指了指那張床,“你們會用的,我也會用!”
“爺,爺,您說,您說……隻要小的知道的一定如實相告,絕不敢隱瞞啊!”矮胖子“咣咣”地在地上磕著頭道。
“你真的見過那對夫婦嗎?”潘俊第一個問題便讓矮胖子一愣,他躊躇一會兒側著臉點了點頭:“他們兩口子確實住在這間屋子!”
“然後呢?”潘俊追問道,“是不是你們兩個人害死了他們一家三口?”
“不,不,不!”矮胖子連忙擺手否認,“我晚上所說的大多都是實情,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潘俊有些焦急地問道。
“那女子再次回到旅館的時候確實隻是她一個人,我當時詢問她丈夫的下落,誰知她卻瞪了我一眼,我也不便再問,於是就安排她住在了這裏。第二天早起的時候她便早已沒了人影!”矮胖子回憶道。
“那這是誰教你的?”潘俊指著那張床,矮胖子立刻明白了:“這也是那女子教的。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她的丈夫與我還算是談得來。我們這裏每到夏天便會有白蟻作祟,那女子便將一包藥遞給了我說可以將那藥倒在地上,四周用火圍成圈,這藥可以將那些螞蟻盡數引來,這樣便可以避免蟻患了。”
“後來你發現這東西果然有效,而接著你又發現成千上萬隻螞蟻可以瞬間將一個人變成一堆白骨而不留絲毫痕跡!”說話的是時淼淼,起初她一直站在矮胖子身後,此時緩步走到他的麵前,那矮胖子聽到這裏早已經大汗淋漓了,似是而非地點著頭。
潘俊坐在椅子上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過了一會兒他幽幽道:“你們走吧!”
矮胖子和小二一聽連忙千恩萬謝地磕頭,起身見燕雲橫眉冷對地站在門口,二人戰戰兢兢地避開燕雲從門角溜出。
待他們走後,燕雲“哼”了一聲。她關上房門輕輕地說道:“潘哥哥,還真是讓你猜對了,這裏果然是一家黑店,不過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你見過有哪個店主會故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講個關於自己客棧的鬼故事來嚇唬客人的?”時淼淼坐在潘俊旁邊道,“他那樣說不過是看透了你的心思,知道把那個故事說得越是離奇恐怖,你就越是想一探究竟,這樣就中了他們的圈套。他再三說萬一遇到意外概不負責,如果咱們今晚真的死在這裏,明早變成一堆白骨的話,那麼這掌櫃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對別人說他再三勸說,而我們依舊不聽,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也隻能是我們自認倒黴了!”
燕雲雖然聽得明白,但這話從時淼淼口中說出她心中依舊不快。她拄著下巴坐在潘俊麵前的椅子上問:“潘哥哥,你是怎麼知道他們用的伎倆的?”
潘俊笑了笑:“其實那本來便是木係驅蟲術的入門之學——誘蟲術。這間屋子坐西朝東,你看看窗外!”
燕雲站起身伸長脖子向窗外眺望,時淼淼也向外望去。過了一會兒燕雲一臉失望地說道:“外麵黑糊糊的,什麼也沒看見啊!”
“那棵老槐樹?”時淼淼盯著不遠處的那棵老槐樹說道。
“嗯!”潘俊點了點頭,“本來對於那個掌櫃的描繪我隻是懷疑是螞蟻作祟,不過當我看見那棵枯死多年的老槐樹之後便確信無疑了!”
“那誘蟲術是什麼意思?”燕雲兩條柳眉擰在了一起。
“其實是一種藥。”潘俊解釋道,“對於每一種蟲來說所用的藥材都不一樣,比如螞蟻所要用的藥材必須甜味極重,這種誘蟲之藥平時儲藏不會招致螞蟻,但是如果是被人放在被褥之中,人一旦躺上去必然發熱,那藥的甜味便會伴隨著熱氣飄出數裏,將數裏之外的螞蟻全部引來,那人便會被螞蟻活活咬死!”
“不過……不過人被螞蟻咬噬的時候難道不會疼嗎?疼的話一定會大叫的!”燕雲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地問道,未等潘俊開口時淼淼便微笑了起來,燕雲極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道:“時姑娘,你笑什麼?”
“嗬嗬,燕雲我問問你!”時淼淼顯得頗有耐心地說道,“你和你爺爺一行人從新疆來到北平一定住過很多客棧吧?”
“當然了,不然我們睡在什麼地方?”燕雲和時淼淼說話總像是吃了槍藥一般。
“那你一路上見過哪家客棧的掌櫃會殷勤到晚上給客人免費送上一餐夜宵呢?”時淼淼的話讓燕雲努起嘴想要反駁,但仔細想來確實似乎沒有人送過夜宵,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燕雲指著還放在桌子上的茶和糕點。
潘俊點了點頭:“這裏全都被他們下了迷藥,這就是為什麼那些人被活生生地咬死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的原因!”
“這些人實在是太可惡了!”燕雲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
“不僅如此。”時淼淼站起身走到門口,“剛剛咱們在這房間裏說話那麼大的動靜,隔壁的人竟然沒有一點兒反應,說不定他們也被下了迷藥!”
“這種人死不足惜。”說完燕雲便從椅子上跳起來向門口走去,卻被潘俊喝住:“你做什麼去?”
“我去殺了那兩個人!”燕雲向來疾惡如仇,敢作敢為。
“不可。”潘俊厲聲道,“咱們現在要盡快趕到河南與馮師傅他們會合,不能在路上再生事端耽擱時間了。”潘俊想到庚年的一席話頓然覺得心頭一沉,也許他的話的真偽也隻有金係的君子金無償知道了。
燕雲聽了潘俊的話這才憤憤地坐回到椅子上。
“你們在屋子裏休息一下,我出去透透氣!”潘俊說完便站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時姑娘,你有沒有覺得潘哥哥有點兒反常?”燕雲雖然對別的事情大大咧咧毫不顧忌,但是對潘俊卻頗為上心,平日裏潘俊遇見諸如今晚所謂客房鬧鬼之事必定會選擇離開,而今天卻主動要求住下,硬生生蹚下這攤髒水,“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可能吧!”時淼淼早已注意到潘俊自從那個大雨瓢潑的晚上回來之後便一直憂心忡忡,雖然表麵上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時淼淼隱約覺得潘俊心裏一直在矛盾著什麼,或者與掌櫃所說的那個女人有關,瞬間時淼淼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