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義和團也有法外開恩的時候,王大點就記過這樣一件事。天橋小茶館前玩藝場,有藝人張小軒說唱,挖苦了義和團,當即被團民揪上拳壇,結果是被若幹人保了下來,沒有丟腦袋。大概,義和團由於一直都對戲曲情有獨鍾,他們上法來神時,宣稱自己變成什麼神,這些神,基本都來自於戲曲,所以,放了冒犯的藝人一馬。
除了這三種人之外,義和團的刀好像就不太好使了。洋兵破城之時依然出來溜達的王大點(一來看熱鬧,二來可以乘亂往家順東西),沒有看見義和團的抵抗,隻見到此輩的逃跑。義和團運動期間轟轟烈烈的攻打西什庫教堂之舉,在他的記載中,隻有奉命各家懸掛紅燈一事。另據別的史料記載,那是由於西什庫教堂久攻不下,義和團請來金刀聖母、梨山老母前來助戰的緣故。當時義和團的通令是這樣說的:“各團諸位師兄:今為西什庫洋樓無法可破,特請金刀聖母、梨山老母,每日發疏三次,大功即可告成。再者,每日家家夜晚掛紅燈一個時辰。北京城內可遍為傳曉。”(劉以桐:《民教相仇都門聞見錄》)實際上梨山老母似乎沒有來,隻來了金刀聖母,據看見的人說,是一個四十歲內外的婦人。在義和團運動期間,西什庫教堂是北京天主教的一個據點,裏麵有千餘四處逃來的教民和少數外國傳教士,有從使館撥來的幾十洋兵守著。幾萬義和團將之圍了個水泄不通,但一進攻,發現中彈的人還是死,沒有刀槍不入,於是義和團的勇氣也就不見了。不久傳出來消息說,義和團法術不靈的原因,是由於教堂裏的洋人頭子主教樊國梁,揮舞一個用女人陰毛編織而成的“旌”在指揮,而且西什庫的圍牆上,貼了好些女人的陰戶,是險惡的洋人用女人的下體,破了義和團的神功。最後大家商議的結果是,以毒攻毒,以陰製陰,於是請來了金刀聖母(在此之前,已經有騎棗紅馬、持青龍刀的人來過,沒有頂事)。當然,金刀聖母來了之後,還是沒有下文,這個方圓不過百米的教堂,幾萬精壯的漢子就是拿它沒有辦法(注意:裏麵的洋兵沒有連發武器,諸如機關槍之類的東西),王大點告訴我們,義和團又讓掛白燈了。
顯然,北京義和團的想象力遠沒有他們在天津的兄弟們豐富,那裏不僅有黃蓮聖母,年輕可愛,而且為了閉住洋人的槍炮,讓義和團法術逞威,家家戶戶要用紅紙把煙囪蓋上,女人“七日不可入市,七日不可立門外,七日盤腿坐炕上,足不可履地,七日不可梳頭洗麵,七日不可裹腳”。(《天津一月記》)當時還有歌謠說:“婦女不梳頭,砍去洋人頭,婦女不裹腳,殺盡洋人笑嗬嗬。”後來有研究者說,這是紅燈照們實現婦女解放,放足,殺鬼子殺得來不及梳頭洗臉,真是有想象力。其實,這不過是源於巫術的義和團想象,在所謂的法術失靈了之後,指望靠基於女人身體的想象,建功立業。
顯然,便宜的事沒那麼多,男人辦不了的事,女人也不靈,即使她是什麼聖母也一樣。發現刀槍不入的法術不濟,真敢衝鋒陷陣的人就不多了,否則,幾萬人擁上去,西什庫踩也給踩平了。不僅西什庫的故事如此,其他義和團的抗敵故事也差不多。出現在我們各種著作中的義和團戰績,屬於跟清軍打的還有點真實性,屬於跟洋人打的,基本上是我們的史學家施展移花接木、裁剪拚合的妙手,把清軍的功勞挪過來的。關於這一點,北京大學曆史係的教授林華國老先生,有過認真的考辨。其實,當初西太後也不太相信義和團真的頂事,為此還派出剛毅和趙舒翹去打探虛實,結果兩人看了之後,都說義和團的法術是真的(一說趙舒翹不太相信,但在剛毅的壓力下,不敢說實話)。待到北京城破,西太後逃難的時候,她腸子都悔青了,一個勁下令,剿辦義和團,結果出現了中國跟西方列強戰爭狀態還沒有解除,八國聯軍就和清軍一起打義和團的怪現象。
王大點這樣沒心沒肺的看客,是導致魯迅從醫生變成文學家的刺激源,讓人看了可氣可恨又可笑,但他也留下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隻要我們的國人一天沒有從義和團的心態中走出來,王大點就總站在那裏,向人們做著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