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過來,對於那些她認為負了她的人,西太後也絕不吝惜報複的手段。在西太後眼裏,最大的負心人就是戊戌以後的光緒皇帝,對於這個她從小拉扯大的皇帝,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有說不盡的恩義。戊戌事變,西太後不僅將譚嗣同圖謀借兵圍頤和園的事算在光緒頭上,而且更加惱怒他居然陷她於不得不完全交出權力的窘境,逼得她發動不得人心的政變,重新拿回權力。在西太後謀求廢掉光緒,遭到地方督撫和洋人的反對無法實現之後,身為皇帝的光緒就成了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不僅衣食不周,而且不時地忍受無休無止的精神折磨。連宮裏經常性的演戲活動,也成了西太後折磨光緒的最好方式。戊戌政變之後,宮裏最愛演的戲是《天雷報》,這是一出養子得中狀元之後,不認養父母,最後遭到雷劈的戲。這出戲此時在宮裏演出的時候,西太後特意要求加到五個雷公和電母,狠狠地劈那不孝子,同時將不孝子換成小花臉,一副小醜模樣。麵對這樣一出明擺著是譏諷的戲,光緒必須得陪著西太後從頭到尾地看,一邊看,還要一邊發表意見,痛罵自己。對光緒的怨恨,西太後至死未消。在1908年的農曆六月二十六日,光緒的三十七歲生日前一天,西太後特意安排在皇帝的“萬壽節”前夕,演出三國戲《連營寨》。這出戲演的是劉備為關羽和張飛報仇,興師伐吳,最後失敗的故事。戲裏劉備是主角,有一段哭祭關羽和張飛的戲,滿台白盔白甲白旗號,氣氛極其壓抑。其實,平時在宮廷演戲也是很講究吉祥話的,而在皇帝生日的“前三後五”的慶賀期內,演這種哭靈戲,無疑是一種別有用心的詛咒。此時的光緒已經病入膏肓,經這番刺激,幾個月後便撒手歸西,而連續拉了幾個月稀的西太後,卻終於熬過了比她年輕三十幾歲的光緒,在光緒死後第二天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西太後對於珍妃的處置,也很具有京劇的味道。開始她討厭珍妃,其實主要是因為擔心皇帝受小老婆的蠱惑,所以屢屢裁抑珍妃。戊戌政變以後,舊恨又添了新仇,恨屋及烏,結果是珍妃進了冷宮,甚至在八國聯軍打來她要逃跑之際,也沒忘了把珍妃從冷宮裏提出來,塞進井裏。在她的心裏,也許珍妃就是那個戲裏經常演的那種調唆皇帝幹壞事的“西宮娘娘”。
恩怨分明也許作為一個人的性情來說,算不上什麼大的缺點,但作為最高統治者,如此行事未免就有意氣用事之嫌。再加上作為貴婦人,西太後本身就有一些貪圖享樂、貪財好貨的積習,從孫殿英的盜掘看,她要算清朝帝後中陪葬最厚的一位。而且喜歡虛榮,講究排場,宮裏一日不熱鬧就難受,晚年還特喜歡擺出姿勢讓外國人給她拍照。幾項加起來,使得這個以一般標準看起來還說得過去的掌權的老太太,作為政治家,評分難免要打些折扣,種種毛病導致她在權力上總是看不開。比如說,在甲午戰爭後,她明明知道清朝不變法,祖宗江山是保不住的,但是一旦變法危及她的權力,她還是不顧江山社稷的安危,在頑固派的擁戴下再次出山,毀滅了正在進行的改革。接下來,又在一連串向後轉的動作中,與西方發生了劇烈衝突,當聞說西方要威脅她的權威,讓她交出權力給光緒的時候,竟然置國家民族安危於不顧,冒險利用義和團,圍攻各國使館,與所有西方國家開戰,結果使國家陷入一場空前的浩劫之中。順便說一句,西太後之所以能夠最終相信義和團具有“刀槍不入”的法術,與她看了太多的神怪戲也不無關係,義和團的法術,也往往跟戲劇裏的神怪人物糾扯不清,兩下在意識的表層出現了某種契合。
自電視劇《走向共和》播出以後,有關西太後的評價問題再次成為某些人們議論的熱點。說實話,對於中國曆史上的女性統治者,曆史的評價往往趨於苛刻,弄不好就落得“牝雞司晨”之誚。如果拋去這種對於女人的偏見,我認為,作為晚清最後歲月的統治者,應該說西太後做得差強人意,至少比她的夫君死要麵子甘做鴕鳥的鹹豐要強,比她那個十五六歲還讀不成句的紈絝兒子同治更是強到不可以道裏計。但是,作為一個在中國的曆史轉折關頭居於最高位的人物,她沒能推動這個轉折的完成,無論如何都算是大節有虧。
可惜的是,西太後所鍾愛的京劇,並沒有給過這方麵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