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說的“摸著石頭過河”說得太形象了,水急,水花四濺,眼睛都睜不開,隻能彎著腰,手在水裏摸著一塊石頭算一個依靠,這個過程是我親身經曆過的。我在海南開磚廠時,隻有做一個企業家的夢想與激情,但還不會做生意,最困難的時候給工人發不起工資,隻能每天去買一袋大米交給工人。那時候還能想什麼呢,拚命想銷售,逮著任何一個人都問你要不要磚頭,就這樣還被人罵做“推銷員”。那時候“推銷員”是一個罵人的詞,我們經過很長的時間才改變了人們對銷售和服務的偏見。我的這個經曆隻是千千萬萬個早期下海的人的微小例子,事實上,當時“下海”的人遇到很多問題,而這些問題在過去是從未有過的。
當時的企業家,他們尚不能肯定自己的身份。一方麵得相信新的體製,新的價值觀,新的市場經濟,一方麵又因為市場體係法律製度的不完善而受到製約。他們在朝向創造財富的每一步努力,都冒著觸犯原有法律或道德的風險,如果事實證明企業家的行為對社會更有益,國家會修訂法律適應企業家的行為,但那是後來的事情了。他們也會跑到法律和道德的空白處,那兒隻有需求,其他什麼都沒有。這時候他們所做的任何事,都很難有什麼政策依據。
在這種情況下的企業家,不得不依靠傳統的道德理念來保全自己,其中一點就是克製物欲,絕不個人占有金錢。即使通過自己的努力,創造了大量財富,也絕不多拿一分。這是一種依靠道德力量的超脫。
在第一代企業家中,我認為這方麵做得比較好的有三個人:第一個是王石。我們當年到深圳的時候,萬科已經做得非常大了,從開發房屋的套數來看,萬科開發的套數相當於整個香港的開發量。可是王石占的股份隻有零點二幾。如果是沒有從金錢的占有欲麵前超脫的話,他也可能會成為轉型期的犧牲品。第二個人是柳傳誌,聯想集團現在做得非常大,把美國的IBMPC業務都收購了。這樣的情況下,他在聯想中占的股份也非常少。還有像張瑞敏,就是在一個國營企業,自己拿點工資獎金,再有點期權什麼的,其他就沒了。
時代讓這一代的企業家成功,企業家本身卻可能沒有賺多少錢。他們的私有財產跟後來的像我們這批第二代企業家比,太少了,可他們是中國市場經濟中真正創造社會財富的奠基人。他們開創了整個市場製度,我們受惠於他們,他們是我們的兄長。
我們這一輩權益合法化後的企業家,同樣需要從金錢的占有欲中超脫出來。說到底從金錢中超脫就是從各種欲望中超脫。你不能因你有錢,任何欲望都去滿足,你就放縱自己,或者利用金錢的力量傷害道德。道德是人類社會磋商出來的公約。你令他人喪失磋商權,他可能就會以暴力來表達不滿了,會以惡對惡了。所以隨時克製自己的欲望,或者從中超脫,是保命仙丹。
我們在發展自己的企業的同時,必須關注和推動經濟製度的建設和健全,否則,隻顧數錢,最終會沒錢可數。金錢、財富作為社會最重要的資源,其保護和管理都蘊涵著社會最大多數人的智慧和意見。而你,也必須積極參與磋商,最終要的是建立製度,完善環境。金錢身上的社會屬性真是太明顯和太強烈了,換一句話來說,你的錢最終還是社會的錢。你死了,錢不會賴在你身上不走。
做一個務實的理想主義者
想一想,自己從商時間不短了,但從來沒有認真去思考過從商的技術問題,從商過程中所讀的書籍,也基本都和從商無關。十幾年來我幾乎沒有看過任何關於管理技巧的書籍,從我內心來講,我並不認為一個好的商人需要追求過多的技巧,而是要從根本上去回答:為什麼辦公司?辦成什麼樣的公司?經商的目的是什麼?回答這些問題,其實就是公司對這個時代的貢獻和理解的答案。
中國的大背景是經濟高速增長,城市化過程不斷加快。未來中國的經濟還會快速增長,中國將有幾億人加入到城市化的過程中。隻有當你順應了這些大趨勢,你所做出的努力才是有意義、有價值的,才能得到市場和社會的承認,才能談得上對社會的貢獻。否則,大方向錯了,南轅北轍,就是做了反功,適得其反。例如,今天再有人去辦製造算盤的工廠,或者再去開生產BP機、錄音帶的工廠,就顯然不合時宜,技術的進步一定會把他們淘汰掉。用句俗語就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如果極端地劃分,中國企業家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土老帽,或叫“土鱉”,也就是“技術含量低”的這一類。這一類屬於經驗主義,沒有大方向,也沒有大畫麵,就是外國人說的缺乏vision。但他們不固執,摸著石頭過河,摸著石頭了就往前走一步,摸不著石頭,不知水深水淺時就另尋他途。這類企業家很容易成為機會主義者,但千千萬萬這樣“技術含量不高”的企業家用這種辦法成功了。中國在世界經濟的影響力,“中國製造”現象就是從這樣一大批企業家手裏產生的,他們的生命力驚人地頑強,可以在任何艱苦、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不光在中國的土地上,在世界各個角落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最簡單的就是開一個中餐館,等待機會,慢慢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