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家非常窮,媽媽又常年癱瘓,“疙瘩娃”認定我們家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在每年春天野菜長出來的時候,她挖到的第一籃準是送給我們家。而我帶著弟弟、妹妹經過她家去給媽媽取藥的時候,經常會遇見她,我總是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得出來那份感激之情和對我們的關愛。這幾年,爸媽回老家去的時候,她也總是做最好吃的東西帶著來看望他倆。
當生活中沒有了火柴
我記得“文革”之前,在農村購買火柴,也要憑“購貨證”定量購買。所以火柴在那個年代對我們來說是非常珍貴,而又不可缺少的東西。但“文革”時,城裏人因停產武鬥鬧革命,火柴的供應也就突然中斷了。所以,從相鄰村子傳遞火種就成了我們幾個小孩每天放學後必做的事情。因為,靠傳遞過來的火種,大家才可以燒水、做飯、燒炕取暖。
我們隔壁的村子叫“水溝裏”,是一個比較大的村,離我們也有幾百米的距離。放學後,我們四五個小孩就會每人手裏拿著一把麥草,每隔100米左右的距離就有一個小孩,其中一個小孩把手中的火點燃另外一個小孩的麥草後,這個小孩就會一邊用嘴吹著火,防止火熄滅了,一邊往前跑,以便傳遞給下一個。但這傳遞常常會失敗,最大的原因是,火著得太大,麥草著光了,下一個拿麥草的小孩沒有接上。經常要傳好幾次,最終火種才能夠傳到我們村子裏來,我們也才能夠吃上飯。和奧林匹克傳遞火炬有點像,我想原始社會以後的人取火方式可能都是一樣的,無論你是在中國,還是在希臘。
村裏的老人們有抽旱煙的習慣,所以他們口袋裏麵總是裝著一塊石頭。一塊有點發白、發青的石頭,是在小河邊揀回來的,這種石頭我們叫“打火石”。還有一種用鐵折成的“弓”字形的東西,我們叫“火鐮”。拿這個火鐮撞擊打火石就會冒出一些火花,當這些火花掉到準備好的舊棉花上,就趕緊用口吹,一直吹到有火苗出來之後,就可以抽煙了。但這個成功的概率也是非常低的,打十次能夠著一次火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還有另一種保存火種的辦法,就是夏天割一些野草曬幹後做成一種草繩,這種草繩叫“火繩”,把火繩纏成卷,掛在房梁上,這個火繩保持常年不滅,就用它來點火、做飯、燒炕、取暖。但這種方法也最危險,如果火繩的火有時控製不住,一旦要著得大了,整個房子都會被它燒掉。在我的記憶當中,大人們也時常提醒大家:要看好火繩,別讓火繩的火著得太大,讓慢慢的陰火往上引。但我也從沒聽說過誰家的房子被這火繩引著燒掉的。
回到原點
我的小學是在鄉村的廟裏度過的。這座廟分兩部分,一部分供奉菩薩的叫耕讀小學,另一部分供奉家神的叫東柯小學。東柯小學是一所正規的五年製小學,耕讀小學隻有一位老師,姓李。在我剛上小學時李老師成了現行反革命,被抓走了,判了三年的徒刑,耕讀小學也就黃了,房間空了,除了菩薩沒有活人了。一天,有位姓吳的同學悄悄地告訴我,他在菩薩麵前撿了一個蘋果吃了,是有人獻給菩薩的。從那以後,我經常一個人偷偷地去菩薩的屋子,看能不能撿點什麼吃的,我的運氣不好,每次都看到慈祥的菩薩麵前什麼也沒有。
我們小學采用的語言是當地的土話,與天水市裏講的話差距很大,鄉下的人很看不起天水市城裏人講的話,總覺得他們講話不誠實。我也發現我們村裏人講話的速度比天水市人講得慢,也沒有他們講話那樣輕。與普通話的差距就更大了,當地把普通話稱為“偏言”,隻有來我們生產隊的駐隊幹部才講“偏言”,大部分人也聽不懂。我記得有一次開批鬥大會,駐隊幹部用普通話講了一大堆,最後讓被批判的老太太做檢查,談對自己錯誤的認識,老太太講,你的“偏言子”我沒有聽懂,氣壞了駐隊幹部。大隊書記忙著解釋,我們隊上的群眾水平不高,沒有聽懂領導的講話,不要生氣。有些像抗日電影中對付皇軍的情景。
小學畢業後,因為公社中學給我們學校的名額很少,照顧貧下中農的孩子還不夠,我的家庭是“四類”家庭,更是排不上號。我哭著去找叔叔,他在公社的中學當老師。走後門成功了,我上了中學。許多老師講普通話,我聽起來比較費勁。化學老師就是講普通話。他說,物質世界是由分子構成的,分子是由原子構成的,原子是由原子核和核外電子構成的,老師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原子結構的圖。世界是這樣的?我帶著疑惑去問叔叔,叔叔告訴我:“你現在最重要的不是了解世界是怎麼構成的,重要的是你身體不好,得過腎炎,中學畢業回生產隊已經參加不了重體力的勞動,要抓緊中學的時間學習一兩門吃清閑飯的手藝。現在我們村裏沒有電,但是過幾年一定會有電,所以,你要學電工,會接電燈,會裝開關。還有,現在的社會政治運動多,牆上寫的標語口號多,你要學習寫仿宋體字和黑體字。”我後來苦練了一陣寫標語口號,到現在仿宋字寫得還不錯,但是有了電腦,我的這點優勢也顯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