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了。”
其實沒有。李漓家那邊的傳統,先設宴衝了喜,一切才能繼續。
“什麼時候?”
“上個月。”
李白的目光跳了跳,緊閉上嘴。楊剪顯然理過發了,一梳就知道,剛才不過是太久沒打理太亂了。他還染了黑,不然那些慣有的銀白的發根怎麼一縷也不見。應該就在不久前吧,為了婚禮做準備,留出幾天讓它長自然點,也實在是明智之舉。
這讓李白無從下手。他沒什麼好修的了,真是最恐怖的一件事,其程度不亞於楊剪就在他麵前將要結婚,他卻無從阻止,隻能心平氣和,你好我好,用很多問號換來幾個讓人心碎的回答。他不能讓自己停下來,於是暈頭轉向地把剪子插回包裏,掏出精油摩絲噴在發尾,又舉著電吹風呼呼地吹。發型很快就吹了出來,那些烏黑的發絲難得這麼順滑服帖,柔軟地繞在他指間,他完全舍不得放開,手指發燙了,疼了,那就隨它疼,可楊剪的頭發也燙了。
那疼了嗎。
李白拔掉電吹風,隨手握著,兩隻手臂繞到楊剪身前,頸子貼上他的肩膀,從背後擁抱。那些發絲被靜電吸到他臉上,暖暖的,可楊剪一動不動,連同那均勻的呼吸一樣,很冰冷。原來冷才會把人灼疼。李白抱不下去了,跑到牆角工具包前蹲著,粗暴地把電吹風塞進去,一口氣拉上拉鏈,他看到自己腕表上的兩根針,還不到六點。
他連兩個小時都沒占到嗎?
可以做的太少了,但他完成得太快了,楊剪是不是要走。他捂住臉,站不起來。
他的僵愣也隻拖延了幾分鍾的時間,身後傳來窸窣聲,是圍布被拆下,楊剪果然要走了。
“小白。”楊剪把疊好的圍布放在他包上。
“我送你回家。”又是這句話。
“我不回家,”李白抱住腦袋叫道,“我說過我不回家,那不是我家了,我沒有了,是你給我搶走的!”
楊剪的手停在他肩膀上方,又垂了下去。
“你不要趕我走,哥,你完全不用趕我走,”李白的眼睛忽然又亮了,靈機一動似的,兩手從耳側箍上了楊剪大臂,“其實真沒有我了你也會難過吧?有一點點,不舒服對嗎?羅平安是你叫過去的對不對,好幾天了,你怕我出事!你明明就不是不管我死活!那你就別勉強!你結婚也沒事,結婚不是問題!”
楊剪皺了皺眉,他竟然,第一次,不能完全聽懂李白在講什麼。
“她背叛了你,羅平安也看見了,羅平安跟你說了吧!”李白整副五官都鮮活起來,是極度單純的興奮,一個人在荒島上困了幾年突然看到航船,應該就是他這樣的神情,“所以你就不要愛她了。你也不要傷心,把那幾百張請帖當練字好了。那種騙你的女的……我希望她死!但你不希望是吧,那也沒問題,反正你也可以背叛她!以後我們還在一起……她不在的時候我就來找你,我不在乎!”
楊剪聽他說完,目不轉睛望著他,靜了一段時間,呼吸一放一收,是吊著李白的線。自己說了什麼極度傷人的話嗎?李白不禁生疑。然後他的線被剪斷了,楊剪從自己肩頭,摘下那兩隻溫熱的手:“我在乎。”
李白抓空了,身子一晃,坐到地上。
楊剪卻站了起來,“你一定要把自己放得這麼低,是嗎。”
“你……要說我賤?”李白眼中全是霧蒙蒙的迷茫。
楊剪低垂眼睫,還是那樣盯著他。背後的燈光,剛打理好的發型,好看又陰沉的臉。
李白也依舊麻木一般,迎上這盯視,抬手扒住他的腰帶,道:“我無所謂!對了,哥,我想起來了,你不是喜歡竇唯嗎,但你知道嗎,王菲剛跟他好上的時候,竇唯當時的女友去酒店拍門逮他倆,竇唯被女朋友帶走了,你猜王菲怎麼著?她在樓道裏大喊,竇唯我愛你!”
“所以你覺得自己是王菲?”楊剪聽笑了。
“你的確很喜歡她。”這笑容一點溫度也沒有。
“……我隻是想說,賤就賤了,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可以陪她,也抽時間陪陪我就好,我不要那麼多,肯定擠得進去的……傷疤,眼淚,你給我,我全都能接受,它們是痕跡,是我的,”李白定定地說,信心卻在一點點衰減,“她長得比我好嗎?有我活兒好嗎?唇環你還沒試過吧,隻有我最知道怎麼讓你開心,我就隻想讓你開心!是你說你情我願其他隨便的,我真的願意,真的隨便!”
“是你情,我願。”楊剪把他的手從自己襠前拿下,緊緊捏在手裏。
什麼意思?李白聽傻了。
他的手也被捏得好疼。
“我和李漓之間怎麼樣是我們的事,但無論我和誰在一起,”楊剪頓了頓,絲毫沒有減小力氣,好比一種責罰,又好像在壓抑著什麼,“無論是誰,都不存在讓你‘擠一擠’的可能性。你把自己當成什麼?玩具?走狗?我一個人的婊·子?在你這裏這些都是褒義詞是麼。你非得這麼活著?”
“有點自尊行嗎?你跟我說,行不行!”他把蹲在牆角瑟縮的李白揪了起來。
毛衣的高領很軟,他提不穩,李白也站不穩,手背後摳著牆麵,不停地打哆嗦。在他犯錯誤的時候楊剪總會這樣凶巴巴地教訓他,嚇唬他,但從不打他。楊剪現在這是在罵他嗎。罵人也像寫文章似的。還說婊·子?這就是楊剪能對他用的最髒的詞了嗎。
可是為什麼罵人的時候眼睛會紅啊。
還是不忍心,還是舍不得,是嗎。楊剪可真是個自相矛盾的家夥,總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道德高尚。
李白哈哈地笑了起來,臉紅紅的,手腕都麻了,他喜歡這種疼。
然而楊剪的下一句話就讓他魂飛魄散,好像是真的失望了,楊剪鬆開他,抹了把眼睛,慢慢道:“以後別見麵了。”
李白的笑凍在嘴角。
“你說什麼?”
“我送你回家。”
第三遍。
“不是,不是,我剛才說的都不對,”李白晃了晃腦袋,側麵肩膀貼著白牆,楊剪往前逼一步,他就往後退一步,他居然想打哈欠,弄得他絕望極了,“我剛才不清醒,其實我也知道,我經常用錯誤的方法想錯誤的事,前兩天我還去醫院了呢,我找你介紹的那個醫生問,我開藥,我治我的精神病!剛才那些就當我沒說,哥,你覺得惡心了,煩了,你就忘掉它們,我病了,你原諒我!”
“是你太痛苦了,”目光墜落地板,楊剪捂住眼睛,“我把你弄得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