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兒又點點頭。
秋萍激動得眼圈紅了,淚珠一個隨著一個往下滴。不知為什麼容若也掉了淚。
“阿瑪、額娘,你們哭什麼?是不是想死去的額娘了?”猛兒也抑製不住地哭起來。
他和她無言對泣。
北京的四月天,滿樹綠葉漸肥,百花盛開。猛兒不願意跟奶娘在一起,秋萍隻得領他到自怡園去玩兒。有時候一直玩到天黑,猛兒還不想回屋。空中月色溶溶,園中樹影婆娑。秋萍與猛兒在一片樹林裏捉迷藏,一個左閃右躲地藏匿,一個窮追不舍到處尋覓。眼神兒尖、行動機靈的猛兒終於捉住了額娘,樂得嘰嘰嘎嘎的,秋萍也笑個咯咯不止。娘倆長時間在嬉戲的歡樂中徜徉,直到被奶娘找到才戀戀不舍地回房。
端午節過去半個多月,江蘇無錫顧貞觀、嚴繩孫,浙江慈溪的薑宸英三位江南的老朋友應邀湊在一起來到京城。納蘭容若聽說摯友到來,樂得急忙命家人備車,親自把他們接進府中。
摯友重逢倍加親熱,納蘭容若興奮得流出喜悅的淚花。大家在容若的敏求書齋分賓主落座。路上,在篷車裏光線很暗,顧貞觀看不清納蘭容若的臉色,坐在敞亮的書齋中,他仔細一瞧,容若的臉頰清瘦,眼窩深陷,時時流露出憂鬱的目光,不禁擔心摯友的身體欠佳。
朋友之間,寒暄一陣便推心置腹,暢敘友情。顧貞觀在家詩酒逍遙,聯句奕棋,享天倫之樂。嚴繩孫擅畫,杜門謝客,手不釋筆地作畫。納蘭容若曾寫《浣溪沙·寄嚴蓀友》,想象嚴繩孫在家鄉過得很悠閑,詞中寫道:“畫眉閑了畫芙蓉。”流露出他對嚴繩孫退隱生活的羨慕。薑宸英說他近年對《三國演義》很感興趣,熱衷於研究書中的人物。
這日,談笑間,薑宸英提起諸葛亮,說:“諸葛先生其人實在可親可佩!從前,詩人們談到孔明,無不讚歎先生對蜀漢忠心耿耿,杜甫曾說:‘諸葛大名垂宇宙,忠臣遺像肅清高。’”
顧貞觀啜口香茗,插言道:“自古以來,人們都感佩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之樹碑立傳。”
嚴繩孫也接口說:“孔明先生不能施展他經天緯地的才華,來統一中國,實在是憾事。”
唯獨納蘭容若不肯苟同摯友們的看法。他批評諸葛亮,說:“諸葛先生明知劉禪是庸才,為何不取而代之?卻一味信守‘君臣之義’,‘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致使蜀漢終歸失敗,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誤,也是世間最可悲的呀!”說著他站起來,從書架上抽出過去賦的《詠史》詩稿給摯友們看:
勞苦西南事可哀,也知劉禪本庸才;
永安遺命分明在,誰禁先生自取來。
接著,容若又說:“不必非忠於一姓之君不可,國家應由德高望重的君主當政。”
摯友們聽納蘭容若這番宏論,都覺得有道理。顧貞觀著實為他的議論擔心,叮囑他不可隨處流露此意,免得招惹是非。
談論至此,納蘭容若命家人備下便宴。時值五月下旬,屋內悶熱。一向狷介狂放的薑宸英提議,把筵席擺到自怡園湖麵的船上去。容若依了他,便命廚役在舟中設席。菜的樣數不多,卻精致可口,酒是宮中佳釀。顧貞觀向來滴酒不沾,自然是以茶代酒。
他四人駕著一葉輕舟,棹擊泛起細碎銀光的水麵,緩緩地遊蕩,一麵觀賞園中周圍惹人眼目的美景,一麵傳杯遞盞,開懷暢飲。清澈的水裏蛙鳴魚戲,晴朗的空中鳥語雀鳴。酒過三巡,小舟遊至一片盛開的荷花旁。納蘭容若的詩興油然而生。於是,賦詩填詞,唱和不已。
在大家酒興正濃、詩興勃發的時候,突然“嘎——”一聲陰森的慘叫,嚇得薑宸英手中的酒杯落了地。人們頓覺毛骨悚然,不約而同地抬頭一看,是一隻貓頭鷹,從舟上掠過。摯友們驚魂未定,回眸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都不肯道破,可心裏卻覺得不祥。
納蘭容若不悅地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是個不吉的兆頭!”
恰如冷水澆頭,人們頓時感到掃興。小舟在湖麵上快快地遊了一會兒,納蘭容若盼望已久同詩朋酒侶們的一次興會,就這樣不歡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