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茁壯的氣息 (1)(2 / 2)

何父說沒什麼可說的,人都死了。何母則似乎被剛才的阻攔激怒了,大聲搶辯:怎麼沒說的,人不能這樣死了!何父想攔,看到她站在我們這邊,便失望地走開,然後又拿小鋤頭和小籃子出了門。我們很詫異,何母說:挖藥去了。

何母說話其實艱難,因為牙齒磨得厲害,手抖得厲害。何母說:都是劉春枝這個妖精害的,我兒子是被他們劉家人逼死的。我兒子死,我早知道,劉家人也早知道了,他們裝不知道吧?小學訂了報紙呢,報紙說長江大橋爆炸了,我兒出門時跟劉春枝說了,他過不下去了,要去炸長江大橋,炸得全國都知道。現在你們來了,有公理了。

何母說:我兒在劉家可憐,劉春枝把錢管了,不給他吃好的,好的都給老烏龜劉遵禮吃了。劉遵禮和她扒灰呢,扒了多年,全村都曉得。我們也是窮,窮才娶這樣的浪蕩貨,還倒插門。我們原以為結婚了,大家就都收斂了,誰知劉遵禮還去偷食,被發現了還打我兒。我兒太老實了,後來劉遵禮竟然不顧廉恥,和劉春枝睡到一床,叫我兒去煮麵。我心想,你煮就煮啊,放老鼠藥毒死他們。我兒幹不出這事情。每次我兒回何山,我都讓他翻衣服,我看到他的背總是一條一條的紫痕。造孽啊。我兒後來就被逼著去打工,說是礙著眼睛了。你說我兒有活路沒有?沒有。他受了委屈,他也有脾氣啊。今年過年,劉春枝也來了,我們做好肉好菜,她不吃幾口,一臉不耐煩,磨到初二就回去了,來拜年的親戚還說你們媳婦呢,我不好說,我能說她趕回去和劉遵禮那個老烏龜戳癟麼?我就不知道,人怎麼有那麼多癟要戳!

何母說:初四(1998年1月31日)那天,我兒從母舅那裏拜年回來,喝得醉醺醺的,出老眼淚了,我惱了,揪他耳朵說,你一個七尺男子漢,連老婆都管不住,頂卵用。我兒當時發脾氣,說別說了,別說了,知道了。我兒卻是磨到正月十一回高坑,十二就打工去了。現在看來不是打工,是要去炸橋。你說他不炸橋炸什麼,他戴那麼大一頂綠帽子,他就要炸橋。

我說:他怎麼不炸高坑呢?

何母說:他敢!我們這裏誰敢!劉家光是一個老二,就能把人吃了。我們這裏都怕劉家人,劉家人真是欺人太甚。你們公安來了,你們是公道,你們拿槍打那個劉遵禮,打那個狐狸精,打死她,我看她求饒不求饒,後悔不後悔。幾百年的婦道全被她敗了!你們要是不幹,讓我去幹,我一定拿針紮她腰,拿火燒她奶,拿鋤頭戳她癟,戳死她這爛癟。

第二天上午,我們重回高坑,沒看到劉春枝,鄰居說去縣城了,也沒見著劉遵禮,劉遵禮老婆說走親戚去了,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同行的政法幹部這時惡了,問:去哪個親戚家了,地址告訴我。劉遵禮老婆支吾不清,政法幹部便揪衣領喊:你倒是說呀,你倒是說呀。

事情就是這樣壞掉的。劉遵禮老婆掙脫開,跑到穀場大叫“公安打人了”,然後翻倒在地,抽搐雙腿,吐出很多唾沫來。我們跑出來時,人們已像失控的洪水冒出來。他們老的老,少的少,男的男,女的女,他們提掃帚,拿鋤頭,舉菜刀,舞毛巾,他們撞翻曬衣服的竹竿,從石磨上跳躍,他們黑鴉鴉一片,將我們四人團團圍住。他們問地上的劉遵禮老婆怎樣了,她便吐舌頭,幹嘔,說不行了。那些人便大聲喊,幾個不怕死的老頭忍不住先拿掃帚狠狠地抽我們,像是撣灰。這時,劉遵禮頂著雞蛋大的眼球單獨從一間屋內衝出來,他已然沒了昨日的客氣,他老遠就喊:誰打我老婆?然後接過菜刀,看了一眼,便剁政法幹部的右臂,如是十幾刀,政法幹部說痛也痛也,卻不見有血冒出。

我腦袋空白,任人抓胳膊,推搡,嘴裏隻胡亂地冒幾句“冷靜點”。但是人們已經沒法冷靜了,因為政法幹部反手把菜刀奪走了。政法幹部揮舞菜刀,人群閃開一條道,這時,我聽到當地派出所民警低聲命令我快跑。

想起那天,我便是無用。我要是跑起來便沒事了,但我卻總想到人們看著我的背部,看著我的警服呢,他們一定彎著腰笑岔了氣。我不想屁滾尿流,不想落荒而逃,隻能暗自加快腳步。其實這也可笑,因為像競走。那邊廂,政法幹部和我的同事,以及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已經跑到羊腸小徑的半路。那討厭的政法幹部看到自己安全了,便舞動菜刀大喊:劉遵禮!你別猖狂!你的罪證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