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我必須好生“用權”了。我要挖掘每一個處級單位和科級單位的潛能,尋找每一個難題的契口,掌握每一項工作的節奏,識別每一個領域的幹才和庸才……總之,我必須步步向前。
——這是官位之惑的升級版,或曰“官位之惑第二階”。
正巧,我身上有一種近乎先天的管理癖好,無形中強化了此惑。
記得很多年前我還是一名學生,去親戚家玩,看到一家鄰居正遇喪殯。喪殯的事哪家都不會有太多經驗,各方親友熙熙攘攘一片混亂。我不認識這一家,卻站出來說大家聽我指揮。僅僅半小時,就把追悼、出殯、聚餐、禮金這幾路事務安排得妥妥帖帖。為此,我家親戚多年來一直受到四鄰尊敬。正是這種與生俱來的管理天分,使我從擔任院長第一天起就讓人大吃一驚。
但是,也正是這種管理天分,讓我更深地旋入了官位之惑的魔圈。
就行政管理和教育管理而言,我一定做得不錯,因為國家***教育司一再表彰我為“全國最有管理能力的院長”,上海市教育委員會也多次向全市各高校領導推廣我的施政經驗。我倒不在乎上級的表揚,卻非常享受自己的每一項謀劃都產生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因此又癡迷地設想著後續步驟。這就讓我對官位產生了依附,似乎越來越離不開了。
三
“官位之惑第三階”,是開始麵對升遷。
隻要做了官,遲早會碰到這個問題。
我碰到得特別早。那是因為,我處在一個特殊年代。“**”結束後,老幹部們集體“官複原職”又集體“退居二線”,從中央到地方的很多位置都空出來了。當時如果有一個官員年紀輕,文化高,又能管理,很可能像“坐火箭”一般被提升。我當時已經成了全國最年輕的正廳級官員,又身處“坐火箭”態勢最集中的上海,很自然,就有一大堆省、部級的官位等著我。而且,那些官位為了爭奪我,還發生了不少故事。
一次次長時間的談話,一個個聽起來那麼顯赫的職位,一度形成了一種擁塞狀態。開始我也不無興奮,一切年輕男子聽到那些千山皆知、萬裏俱聞的響亮名號隨時可以落到自己身上,都會產生一種生命力的衝動。這似乎是一種最通俗的人格信賴,顯示自己有能力成為一項全國性事業的權力頂端。
這時候,又會暗暗與這些顯赫職位上的各個“前任”作比較,必然會發現他們的諸多弊病,自己的諸多優勢。這一來,任何畏怯、謹慎都不存在了,自己已經處在“箭在弦上,蓄勢待發”的狀態。
我似乎很難擺脫。換言之,“官位之惑第三階”,對我也極具殺傷力。
幸好,謝天謝地,還是正覺救了我。
我漸漸冷靜了。
四
我是怎麼冷靜下來的呢?不妨多講幾句。
我發現,在我們的體製中,專業的地位不太重要。開始一直認為,自己當時的身份應該是“國內唯一通曉全世界各大戲劇學的戲劇學院院長”,後來才知並非如此,而是“一個頗有工作能力又廣受擁戴的正廳級官員”。後麵這一種身份,雖然聽起來也不錯,卻讓我成了一個官場的“通用部件”。若要說“專業”,那就是“專業官僚”。我看了一下集中向我撲來的那麼多更高的官位,無論是部長、副市長,還是主任、副主席,都要求淩駕各個不同的領域,說著差不多的話,開著差不多的會,聽著差不多的彙報,作著差不多的指示。幾乎所有來勸我升遷的官員都誠懇地說:“從一個小範圍的學者,變成一個大範圍的領導,不要舍不得原來的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