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更一萬二千字(3 / 3)

祿成連忙行禮道:“嫂嫂有禮了。”那李安人不慌不忙,從容還禮讓坐,然後說些寒暄客套。久別言詞,談了好一會,家人複獻上香茶,二人茶果,祿成開言問道:“前者慕兄所借本錢數十萬兩,至今閱數月之久,本利未蒙歸趙。數月之前,餘因小店虧空緊支,“隻得到來索討,嗣因慕兄婉言推搪,許我變產清還,隻得等候數月,誰想到期,全無音信,及再來詢問,得會世兄之麵,據雲尊夫返粵,並無回音,不知作何究竟也?又因世兄求我延期,不得已再為展延,迨今複已月餘,仍未有實信來。原此借項。實因慕兄承辦洋商二年,欠款太多,不能告退,恐他再延歲月,破耗更多,一時動了惻隱之心,起了扶持之念,特與他繳清官項,告退洋商,更代他謀充總埠承辦,實望他借風使帆,厚獲資財,大興家業,以盡我二人交情耳。不料三推四搪,絕無信義,即使木偶泥人,亦應驚駭發怒,況我有言在前,此項為數甚巨,若一次不能清款,可分三次還清,似我這般容情,還有什麼不是?請嫂嫂將此情理忖度一番,便知孰短孰長也。”

李安人道:“怎是丈夫失信難為叔叔,但我丈夫平日最重信義,決無利已損人。所因兩次承商,虧折過多,難以填補,即將此處生意估計,僅有五萬之數,家中田園鋪戶,核算所值約二十餘萬之間,兩處歸理僅足三十萬,仍未夠還叔叔之款。以我忖度,或者丈夫因此耽擱時日,欲在各處張羅揭借,或向諸友親眷籌劃,必欲湊足叔叔之項,始回來歸款,以存信義,這是丈夫心意,所以許久尚無實音,蓋緣籌措銀兩未足之故,實非有心匿避,致冒不潔爽信之名,受人指摘,諒他斷斷不為也。況承叔叔一團美意,格外栽培,豈敢忘恩負義,惟是耽誤叔叔,自問亦覺難安,總是非有心推搪,故意遲延,實因力有未逮也,且請叔叔寬心,自然有日清還。無庸掛懷也!”祿成聞此無氣力之言,又無定期,不知何時方能歸款,不覺勃然生怒道:“我不管你們有心無心,以今日情形而論,極似存心圖賴,果能趕緊清還,方肯幹休,若再遷延,我就要稟官追討,將你們家業填還,如有不足之處,更要把婦人女子,嬋仆等輩,折還抵賬,你需早早設法了事,才得兩全其美,若待至官差到門,反討那些羞辱,斯時悔之晚矣。”說完悻悻而去。

李安人聽到此言,心中傷感,自怨夫君差錯,不肯預早分還,況且數十萬之多,非同小可,叫我如何作主籌還。急著家人往陳景升莊上,叫公子回來,商量要事。家人速忙前去,到了陳府,家人入內,說:“奉主母之命,特來相請。”流芳聞言,即與陳景升分別回家,李安人見兒子回家,放聲大哭,流芳不知其故,急忙問道:“母親所為何事,如此悲傷,請道其詳。”其母道:“我兒哪裏得知,因張祿成到來追賬,說你父親忘恩負義,立意匿避圖賴。他今決意稟官追討,更要將你妻妹抵賬。我想他係本地一個員外,交官交宦,有財有勢,況係銀主,道理又長,如何敵得過他,那時官差一到,弄得家離人散,如何是好?因此悲傷耳。”流芳用言安慰母親一番,複回頭勸妻妹小心服侍母親,“凡事有我當頭調停,斷不致有累及家門之理,你等隻管安心。”說完,獨自走往書房。那流芳先時當著母親妻妹麵前,隻得將言安慰,其實他聽了這些言語,自己慌張無主,甚不放心,況且公賬向例官四民六,乃係衙門舊規,若遇貪官汙吏,一定嚴行勒追,這可如何是好?因此左思右想,弄得流芳日不思食,夜不成眠,時時長嗟短歎,切切悲啼,暫且擱過不表,後文自有交待。

再講胤秘,與幕雪自從揚州與各官員分別,四處遊行,遇有名山勝跡,無不登臨俯覽,因此江南地方山川形勝,被他們遊覽殆遍。偶然一日,行至海旁,胤秘叫幕雪雇船,從水路順流遊玩,果然南船快捷,十分穩當,如履平地一般。又見海上繁華喧鬧,心中大喜,吩咐幕雪道:“你可著船家預備酒菜點心,以便不時取用。”幕雪聞言,忙問船主,那船主急急來到中艙,低聲問道:“不知二位老爺呼喚,有何吩咐?”胤秘問道:“這條水道,是通往哪府地方?”船家對道:“過了此重大海,就係金華府城,未知老爺欲往何處?”胤秘道:“我等正是要到金華府城,但不知要幾天才能到得?”船主道:“以順風而論,不消二日,即到金華府城。若不遇順風,亦不過三天而已。”斯時胤秘聞言,十分歡喜,即著船家快些備辦酒筵,預備取用,船家即領命而去。胤秘與幕雪二人,日夕清閑,或是飲酒玩景,或則敘談往事,於是覓灣夜泊,不覺船到了金華府碼頭。船家既泊停當,請二位上岸遊行。胤秘即著,把數日內之船費交他,然後起岸。

那時正值黃昏時候,幕雪忙向胤秘說道:“日將西沉,不如趁早趕入城中尋寓,歇宿一宵,明日再往各處遊玩,未知尊意如何?”胤秘道:“甚是有理。”於是二人即行趕入城中,經過縣前直街而行,抬頭看見連升旅館,招牌寫著接寓往來客商,此寓是李慕義家間壁,二人忙步入門。館人一見慌忙接入堂中,敘禮坐下,問曰:“二位客官,高姓大名,盛鄉何省?”胤秘答道:“某姓劉名宇,此是,係北京直隸順天人氏。因慕貴省繁華,人物富庶,特來遊覽,欲找潔淨房間一處,暫寓數天,未知可有房間?總以幽靜為佳,不拘大小。”館人道:“有,有!”隨即帶往靠南一間房子,果然十分幽靜。原來這邊僅有這所房間,不與外麵左右相連,隔絕人聲嘈雜,可雲寂靜。胤秘又見地方寬大,擺設精致,心中大喜,隨即命館人備辦二人酒飯,有甚珍饈異味、佳肴美酒,盡管搬上來。館人答道:“曉得。”即時呼喚小二上來,侍候二位老爺晚膳,回頭又對胤秘:“老爺有甚取用,一呼即來。”語罷,告辭而去。即有小二到來服侍,送上香茶。二人茶罷,胤秘對幕雪道:“這所房子,正合我意,欲多住些時,以便遊玩各處名山勝跡。”幕雪對道:“妙極!妙極!”正在談談笑笑,忽見酒保搬上酒肴來,說不盡熊膽鹿肉,禽美魚鮮。二人入席,開懷暢飲,咀嚼再三,細辨其味,果然配置得法,調和合度。於是手不釋盞,直飲至月色東升,方才用飯,自覺酩酊大醉,靠幾而睡。小二等將杯盤收拾,送上香茶,諸事停當,恭請道:“老爺路上辛苦,莫若早點安歇吧。”胤秘道:“曉得,你們有事隻管自便,毋庸在此等候也。”小二領命告退。

且說胤秘,見幕雪沉沉大醉,”獨坐無聊,寢難成寐,因此拾上一本書,在燈下展開,恰好看到入神,忽聞嗟歎之聲十分苦切。不知聲自何來,急忙放下書本,側耳細聽,方知出自隔鄰,聽他何故悲傷,奈聞言不甚明白,又聽更樓才打二更,尚未夜深,趁早往隔鄰一坐,便知詳細了。於是出堂而去,館人道:“老爺如此深夜,欲望哪裏去?”胤秘道:“非為別事,欲到隔鄰人家一坐就回。”館人道:“使得,使得。”胤秘隨即往李家叩門,門子接入問道:“不知尊駕到來,有何事故?”答道:“有要事特來探望你家主兒”門子急忙引入到書房,與流芳相見。流芳問道:“何人?”胤秘答道:“我也,因在隔鄰,聞仁台嗟怨悲歎,寢寐不安,特來安慰。”流芳道:“足領高情,請問客官高姓大名?”胤秘道:“我姓劉名宇,係北京大學士劉墉門下幫助軍機,未知仁台高姓大名,貴鄉何處?”

流芳答道:“吾乃廣東番禺縣人氏,姓李名流芳,新科第十三名武舉人。父名李慕義,在此處貿易發財,已曆二十二年,無人不知其名。”胤秘道:“仁台既中武舉,令尊貿易多金,正是財貴臨門,歡喜重重,何反悲傷嗟怨?”流芳道:“客官有所不知,事因前數年,家父承辦洋商,因此借過張祿成花銀五十萬兩,不料命運不濟,所謀不遂,辦了數年,反缺大本,是以至今無銀還他。數月前家父允他回粵變產清還,他亦原情寬限,誰是傾家未足欠數,所以至今仍未回來。張祿成屢次來催,限吾分三次清償。昨日又再來討催,因母親出堂相見,婉言推搪,求再延期,他因此反麵,說我父親忘恩失信,立意圖賴,不然何以有許多推搪?他決意將揭單據稟到金華府,求官出差追討,若有不足,更要將我妻妹抵賬,叫我哪裏得不苦切悲傷?”胤秘道:“有這等事嗎?欠債還本,應當道理,惟是欠賬要人妻妹,難道官員不理,任他妄為?”流芳道:“民間告賬,官四民六,此係定規,奸官哪有不追?若是祿成起初肯減低成數,亦可將就清還,無奈他要收足本利,就是傾家變業,未足填償,故延至今時,致有這番焦累呢。”胤秘道:“不妨,你不用傷感,待吾借五十萬與你,還他就是。但你們果有親眷在此否?”流芳道:“隻有對手夥伴陳景升,家財約有三五萬;並無別的親眷在此。”在胤秘道:“既如此,你先與陳景升借銀一萬五千,作為清息,其餘本銀五十萬,待劉某與你還他,我明日同你往陳景升家說明,看其允否?再與你往金華府取回揭單注銷,以了此事,仁台便可入京會試。”流芳聞言,心中大喜,急忙呼喚家人,快備酒筵,款待劉老爺

須臾,家人擺上酒筵,二人入席暢飲,成為知己,你酬我勸,各盡賓主之情。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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