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揩去唇上的血,飛快地在他側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而後握著他的手規矩地表白了一連串:【我喜歡你,跟你的皮囊無關。我比你更希望你的眼睛盡快好,因你的眼睛是那麼的明亮。哪怕是不喜歡我,當你瞳孔裏倒映出我的身影時,我也為之欣喜若狂。】
晗色辨認出了掌心裏的字,心裏有些少許動容。別人喜歡他,他便也想喜歡別人,正如別人待他好三分,他便想回報十分。這啞巴做事不講武德,讓他感覺心眼忒多,但心地似乎不是特別壞。他摸不準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和他相處,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報這似乎十分真摯的情誼。
他最終隻是往啞巴掌心狠拍了一把,嗬斥道:“不知道你羅裏吧嗦的說些什麼!現在是什麼時候?這裏有樹,是不是又是山野?趕緊動身往東海去,別再瞎耽擱了!”
啞巴抓住他兩手,眯著眼看著他。在他身後,路邊荒草淒淒,太陽正從地平線上一寸一寸地升起,金黃色的光把大地鋪灑得朦朧溫柔,晗色的眉目也在光裏逐漸清晰。
他頂著曹匿的平凡麵容,神情不自在地左轉右轉,顯然是接收到了他的情意。一開始對他的憤怒和不快,也在這冉冉升起的新生太陽裏消弭了些許。
啞巴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兩邊唇角的咬痕裂開,疼痛也沒有讓他垂下笑意。在這段最後的旅途中,他想用盡一切地去好好喜愛他。而這個過程,也許會換來足以令人死而瞑目的結果。
他扶著晗色的手臂站起來:【天剛亮,我們在翻越紅塵的必經之路上,我帶你去下一座城鎮,洗滌風塵,好好歇息。】
晗色心裏微微一動:“不用你扶著。你在旁邊走,我會聽著你的腳步聲。”
啞巴改扶為牽袖子:【不牽著你我會牽腸掛肚。】
晗色嘖了起來:“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膩膩歪歪的?”
【那你別把我當大男人看待,當做是個小東西看吧。小東西喜歡黏他喜歡的人,這不奇怪。】
晗色無語至極:“什麼人啊這……你這塊頭跟餘音有的一拚,算個什麼小東西?不然你就變回那個小刺蝟的模樣,裝在我衣兜裏,那還勉強有點說服力。”
【不變,我不想讓我的刺紮到你。我如今變回人形最好,太陽大了我替你擋著,風雨來了我為你遮蔽,你骨骼纖細,我能好好地攏住你。】
晗色眉心抖了抖,最終還是沒扯出袖子來。
啞巴凝視著他的臉,懷念起了當初在鳴浮山裏時小草恨不得掛在他身上的黏糊勁,當時顧著裝高冷和嫌棄,如今才知被膩歪的好。
倘若時光能倒流,那該多好。
接下去兩人相安無事,日出趕路,日落找地方休憩,因都是妖怪,諸事更為隨意,晗色不講究吃喝和歇腳的品質,幕天席地也不在乎。但啞巴和他不太一樣,有時累了,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也能湊合著風餐露宿。但若是到了哪一處有人煙的地方,他的窮講究似乎比那幾個劍修還要麻煩。
第三天的白晝,他們到了東邊一個頗富庶的城鎮,啞巴二話不說掏了他的乾坤袋,摸出一枚次一點的靈珠,拉著他的手跑進城裏的一家當鋪裏。
他拉著晗色的手傳聲,一句一句地教他和當鋪的店家討價還價:“這可是我爺爺的曾爺爺傳下來的傳家寶,你知道它有多久遠的年頭多寶貴的價值嗎?要不是在路上被盜賊摸去了錢財,我何至於把這麼珍貴的傳家寶掏出來當掉!神馬?你嫌棄它有瑕疵?好哇,你這人根本不識貨!那根本不是瑕疵,那是龍血融進靈珠裏的紋路,渾然天成的稀世靈石!算了,你根本不識貨,拿出來還給我,我要去別家。”
然後他倆轉身還沒邁出兩步,那店家就拉住了他們的胳膊,火急火燎地要和他們做買賣。
不多時出了當鋪,晗色手裏揣著沉甸甸的一大袋金珠,腦子還有點轉不過彎來:“這些錢很多嗎?”
啞巴牽著他的手進了城鎮上條件最好的一家酒店,取出一顆金珠,大手闊綽地一揮,店小二忙不迭地張羅著給他們送上最好的飯菜酒肉,然後他一筷一勺地投喂晗色,一邊告訴他:【一顆金珠能換十塊銀幣,你花兩塊銀幣可以在這裏吃上一天。你若直接用靈珠當錢幣使,且普通人不識貨,一枚靈珠沒準隻能換一壺酒和一碟花生米。】
晗色哇塞:“這麼值錢?我剛出山的時候,和餘音吃了碗餛飩、買了張畫兒,就花掉了兩枚靈珠了。”
【路邊的餛飩和畫像頂多花費你兩三塊銅板。】
“銅板比銀幣小嗎?”
【一枚銀幣能換一百二十塊銅板。】
晗色:“!!”
啞巴看著他肉痛不已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一捏他的臉,心裏默念敗家媳婦兒,可愛鬼,並順帶著把如何最高效省錢地在紅塵裏打滾的方法一條一條地告訴他。
【你不會掙錢,妖的壽命那麼的長,再多的錢財也終有花費殆盡的一天。待到身無分文的時候,總不能用騙術或者盜賊之術去掠奪人間的財富,那樣的話人間秩序會崩潰的。如今我先和你說怎麼節源開支,等你熟悉遊走人世的基本路數了,我再和你說怎麼個掙錢法。】
晗色嘴裏含著顆香得流油的獅子頭,兩腮鼓鼓囊囊地點頭,像隻小鬆鼠似的。
啞巴一手捏著他小手,一手夾著珍饈投喂他,看他品人間百味時被美得搖頭晃腦的憨態,心裏便在塵埃裏開出了花。
享用完美食啞巴又帶著他去城鎮上最好的裁縫店裏,晗色雄赳赳氣昂昂地亮出一枚銀幣,店裏的裁縫眼睛便都冒了光,殷勤地撲上來給他們量身。一邊量,還一邊妙語連珠地誇他們——不過大部分的誇讚都集中在啞巴身上。
“這位公子,您真是儀表堂堂,氣質不凡!我們城的太守公子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一出門來姑娘們便要朝他扔果子鮮花的,我看您不比太守公子差!”
晗色歪著腦袋聽裁縫的吹捧,心裏不由自主地就是篤定了啞巴英俊倜儻,那什麼公子受人家姑娘追捧也許還有他身份的加持,但啞巴不然,他肯定能靠一張臉去吃飯。
思維漫無目的地發散時,他又忽然想到,等到自己的眼睛能看見了,他就能仔細看看啞巴的模樣了。如果啞巴俊得和餘音有的一拚,那他揍他的時候就小一點力度。
有錢辦事便是好使,那些裁縫們當場量完尺寸就給他們裁製起新衣新鞋,等待期間啞巴又拉著他到隔壁的首飾店逛去,叮叮當當了老半天,不知都挑了些什麼鬼東西,總之也是提著小包出來。挑完首飾還到上好的甜品店裏去,不知道買了多少零嘴。
期間啞巴沒有鬆開過他的手,拉著他到每一小格子甜品前去,他觀察著晗色聳鼻子的勁兒和神情變化,一共買了七樣甜品。出了店鋪,晗色便迫不及待地這樣吃吃那樣啃啃,酷愛山楂糖果。
啞巴不怎麼吃,隻是愛瞧著他。
之後他們再去取衣物,又到了城裏上好的客棧去住下。晗色嘴裏含著顆糖,滿懷好奇地摸著他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待要上身穿,啞巴過來替他解。
【你看不見。這些衣服穿起來稍微有些繁瑣,我替你換上。】
晗色嚼著糖果疑惑:“衣服不都是那樣嗎?穿起來腰帶一綁就好了。”
【凡人們的衣食住行比妖怪和修士講究。他們的七情六欲本就比我們濃烈,自然喜歡折騰出更多的花樣。你不覺得有趣麼?】
“是挺新奇的……”晗色幹瞪著眼睛,隨著衣物剝落有些不自在,“還是我自己來吧,搞不定的,你再幫我調整一下就行。”
啞巴逗弄他:【我連你身上有幾顆痣都記得清清楚楚,有什麼好不自在的。】
晗色越發在意,隻得抓著一包甜滋滋的糖果吃著緩解尷尬。唇齒邊的糖渣有些掉落在身體上,啞巴用指尖將那糖渣輕輕撚住,然後將指尖含到了嘴裏,不動聲色地品嚐著他遺落的甜。
他的目光可以毫不掩飾地逡巡在晗色的肌理上,但他的動作依然是克製規矩的,老老實實地幫他把衣服穿上去。
穿完晗色在自己身上摸索,確實摸出了衣服的質感和花紋,跟之前甄業章給的所穿的完全不一樣,更舒服和柔滑,也更精致和繁複。
但穿完衣服還沒完,啞巴還把他拉到梳妝台上坐好,拿起梳子慢條斯理地給他梳理頭發。
晗色更加別扭了,嚷嚷道:“頭發隨便一紮就行了,你在這瞎整個什麼勁兒呢?”
啞巴用那木梳輕輕地貼著他的頭皮梳理,木梳在頭皮上擦過的時候,讓晗色的身體泛起了一陣細密的戰栗。說實話,他覺得啞巴梳得很色氣,但是他又懷疑這是他的錯覺,說出來要貽笑大方。
【遊走紅塵是為縱情,不為流浪。捯飭和取悅自己有什麼錯呢?】
啞巴慢慢地把他之前打結的長發梳通,避免扯斷一根發絲。從首飾店裏購置的發簪是一對的,簪身一鳳一凰,從裁縫店裏製作的新衣也是一對的,他就仗著他看不見,肆意地把兩人的聯係不停地加深。
待梳完,他將晗色的長發挽起簪好,從後虛虛的抱著他。抬起眼時,看到了鏡子裏仿佛正在相依偎著的他們。
晗色睜著茫然的眼晃晃腦袋,故作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行了嗎你?行了就休息,養精蓄銳完繼續趕路。”
啞巴環住了他的肩膀,輕輕蹭著他耳鬢,鏡子裏倒映著兩個麵目全非而魂魄如一的人。
晗色別扭地推他的頭,指尖忽然摸到他臉上的濕痕,反倒被他嚇了一大跳:“你……出汗了?”
啞巴和他廝磨著,答道:【是啊,眼睛出汗。】
晗色便有些不知所措:“……幹嘛呢?
【樂極生悲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的小草:吭吭哧哧幹活伺候大黑蛟
現在的啞巴:小心翼翼地拉他遊走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