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以為韓嵩本人雖被曹操用一個‘侍中’之位收買之後,回到荊州就能說服劉表真的前來歸附臣服?據小弟所知,劉表已經把劉備的兵力安排到了靠近中原腹地第一線的新野縣與樊城,那正意味著他已經做好了全麵抵抗曹操南下征伐的一切準備了呀!
“至於江東孫權突然派出使者直赴許都述職貢奉,其用心也是昭然若揭。曹操若想憑借著肅清中原、掃平朔方的一時赫赫聲威就能懾服這些諸侯們,隻怕難以如願。如今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要關頭,倘若他稍有不慎、一著走錯,這天下的大局說不定就會猝然逆轉!”
“不會吧?”司馬朗聽得有些心驚肉跳,“二弟,你這些話未免有點兒言過其實了。”
司馬懿卻似石像一般沉默著,並不為自己的推斷多作辯解。這時,車簾外麵傳來了駕車的牛金的話聲:“二位少爺,到家了。”
“且慢。牛金,你且駕車繼續向前駛去,”司馬朗心中一動,向車廂前麵吩咐道,“本座要和你二少爺在車裏再談一會兒話——到時候喊你回府,你再回府。”
“是!”牛金在車簾外應了一聲,長鞭“啪”地一甩,又趕著馬車向前疾馳而去。
司馬懿在司馬朗驚疑的目光注視之下,無奈隻得又開口道:“大哥懂得丞相大人今夜舉辦慶賀宴的用意了嗎?厭棄浮華,喜好儉樸,不事張揚,這些原本一向是丞相大人的秉性和作風啊!小弟自應辟進入丞相府中這幾個月裏冷眼旁觀,他曹操是連碗裏的米飯無意中撒落到了桌幾之上,都要用筷子拾起來繼續吃掉的人,為何在今夜卻‘反其道而行之’,在慶賀宴上極盡鋪陳奢華?”
“曹丞相一來是為自己被封為丞相而高興,二來也是向荊州韓嵩展示我中原神州之物華天寶嘛。”司馬朗思慮片刻,方才緩緩答道,“二弟難道又從這一場慶賀宴中看出了什麼門道?”
“大哥所言,其實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哪!”司馬懿皺緊了眉頭,“小弟認為,曹操舉辦這場慶賀宴,最重要的用意是逼著朝廷高卿大夫們對自己‘廢三公、攬相權’表示讚同——他舉辦如此盛大的慶賀宴,正是向大家表明:以他的巍巍之功、赫赫之尊,是完全可以配得上享受這世間所有的榮華富貴的!”
“照二弟這麼說,曹丞相豈非成了‘沐猴而冠’的可笑之徒了?”司馬朗微微搖搖頭,“他怎會這般膚淺?”
“大哥,曹操並不是‘猴’,他是在‘沐人而冠’啊!‘沐人而冠、錦衣晝行’,正是他精心使出的一記奇招!”司馬懿徐徐而道,“大哥忘了建安五年曹操於許都郊外狩獵擅代天子而受群臣之賀的那件事兒了?”
“唔……你是說他又在自樹其敵、引蛇出洞?”司馬朗的眼睛不禁一亮。
“不錯。在今日的慶賀宴之上,孔融大夫不是已經被他‘引’了出來嗎?”司馬懿的目光深深地投在了車窗之上,“就像當年的董承、王子服、種輯一樣被‘引’了出來。這一次,孔大夫是不得不奮袂而出,而曹丞相隻怕對他也難以再存優柔包容之念了……”
“可是,那孔大夫乃是孔聖後嗣啊!當年大將軍何進那麼驕橫貴重,也曾被孔大夫罵了個體無完膚——何進羞得閉門思過了三日三夜,他那時隻怕把孔大夫恨得連牙根都癢壞了,末了也不敢把孔大夫怎麼樣?”司馬朗驚得一個激靈,“連當年何進都不敢做下去的事兒,曹丞相今天還敢使出什麼辣手嗎?”
司馬懿隻是沉默地看了大哥一眼,並不答話。
從司馬懿這深沉的一眼中,司馬朗也立刻明白過來——他眼中的意味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曹操是何等神武雄斷的主兒,豈是那個誌大才疏、有勇乏謀的何進所能比擬的?曹操隻要下定決心做的事兒,豈有做不成的?
一時之間車廂裏靜了下來,隻聽得外邊車輪之聲在“轆轆”作響。
許久,司馬懿的一聲長歎打破了這片寂靜:“自今夜而起,內廷與相府間再無寧日矣!曹操在他的功業達到巔峰之際,同時也已招來了他畢生之中真正的勁敵。”
真正的勁敵?曹操畢生之中真正的勁敵是誰?會是孔大夫嗎?孔大夫一介清流文士,怎會是曹操的真正勁敵?司馬朗隻覺思潮翻滾,始終不得頭緒。他欲待再追問二弟時,司馬懿卻已似睡鷹一般倚在車壁,眯上了雙眼默默養神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