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剛才一直在認真傾聽著司馬懿的這些話,將它們暗暗和自己通過各種渠道從許都方麵打探到的消息進行細細驗證,最後終於確定司馬懿的話都是真實可信的。看來,這司馬懿真如水鏡先生所言,應該是許都大漢忠臣名士一方派來謀求反曹外援的代表。到了這時他才有些放下心來,微一動念,忽又眉頭一蹙,沉吟著問了一句:“哦?依司馬君所言,曹操的後方局勢其實並不穩固?這樣看來,他的南征時間也應該不敢拖得太長,難怪在長阪坡他不惜將八千虎豹騎全部投入,一味窮追猛打。”
“不錯。”司馬懿見到諸葛亮如此穎悟,不禁麵露一絲讚色。他語氣忽地頓了一下,目光深深投向了魯肅,“依懿之見,隻要劉皇叔和孫討虜能夠並肩合力於長江東線拖住曹軍的步伐,以待曹操因後院失火而亂了分寸,則必可乘隙一戰而將其驅之!”
魯肅聽到司馬懿一下便將話頭扯到了自家主公孫權反曹、抗曹的敏感問題上,不禁因為司馬懿是個陌生人而產生了一種本能的防範,急忙開口而道:“司馬君有所不知,我家孫討虜平日裏最是謹慎持重、恭順守節,如今曹操以天子詔命為伐罪之辭,以堂堂王師為手中利器——孫討虜他隻怕也是欲助劉皇叔而又有心乏力啊。”
司馬懿微眯著眼,含笑說道:“魯君何必妄自菲薄?你家孫討虜坐據江東六郡八十一縣富庶之地,擁兵近十萬,帳下又有魯君、張昭、周瑜、孫邵等良臣名將,益州劉璋、關西馬騰父子等尚不能及,您又何必這般自謙?不過,你們初與曹操相抗,缺乏實戰經曆,也隻有與熟知曹操情形的劉皇叔聯手合作,才能真正知己知彼了。”
“這個……這個……司馬君你這些話涉及我家主公,魯某不過一介孫府掾屬而已,實在是不敢胡亂置喙的……”魯肅含混地避開了這些話題,卻不接談下去。他心底暗想:你司馬懿這些話倒還講到了點子上,看來對我江東方麵也是頗有研究的。隻不過,諸葛亮他相信你,我魯肅卻有些不信!須得小心防著幾分才是。
司馬懿瞧他一副支支吾吾的表情,立時便也猜出了他的心思。於是他並不在這個問題上與魯肅爭論下去,隻是嗬嗬笑了數聲,又轉頭看向諸葛亮,神情卻是十分恬然。
那邊,諸葛亮聽得司馬懿講至此處,已是暗暗會心歎服。其實司馬懿一上來就是在有意褒揚劉備、輕視孫權,那一揚一抑之際果然激起了魯肅的不平不甘之意。他故意褒揚劉備、輕視孫權,也實有不得已的苦衷。現在劉、孫兩家結盟以抗曹操,這已是勢在必行了;然而劉弱而孫強,賓主之勢失衡,孫權難免會有妄自尊大之念而不利於平等合作。所以,司馬懿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揚劉抑孫,這是最為超然的,也是最為穩妥的,縱有尖厲刺耳的警誡之語,也不會傷了劉、孫兩家的和氣。看來,司馬懿一心想要促成劉、孫兩家聯手抗曹的用意是十分真誠的。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也煞費苦心,在剛才那適當的時候,他又把握分寸抬舉了一下孫權,以免引起魯肅因不快而過分反彈。一想到這裏,諸葛亮便不禁對司馬懿生出了極深極濃的知己之感。
司馬懿此刻卻是從剛才那話題中分出了心來,忽然拿眼仔細看著諸葛亮手中握著的那柄鵝毛扇,似是有些好奇地問道:“諸葛君,眼下正是深秋時節,天氣涼爽得很,您幹嗎還執著這柄鵝毛扇啊?您總不會是真的用它在這麼涼快的天氣裏驅暑散熱罷?”
諸葛亮莞爾而哂,伸出鵝毛扇放到艙中桌幾前就著燭光照了一照,隻見那一片片白羽恍然仍是他第一次見到它們時那麼潔淨、那麼醒目。他目光變得漸漸朦矓起來,喃喃而道:“這柄鵝毛扇麼?它正是水鏡先生當年在亮學成畢業之際特意恩賜給亮的。他還在這扇麵上親筆題寫了一段箴言相贈:‘春江水暖鵝先知,未雨綢繆理萬機’——亮私心認為,這柄鵝毛扇和這段箴言是當年學成畢業之際,水鏡先生贈給亮的最好的禮物和最大的教誨,所以亮便時時刻刻將它帶在身邊警醒自己……
“唔……好一個‘春江水暖鵝先知,未雨綢繆理萬機’!”司馬懿深深地凝望著那柄原來竟然藏有如此深刻寓意的鵝毛扇,點頭歎道,“諸葛君堪稱將這段箴言銘訓運用得出神入化了——長阪坡一役,劉軍將士聲東逃西、金蟬脫殼、故布疑陣、水遁脫身,若非諸葛君先前那一番未雨綢繆之功,孰能及此?懿對此真是佩服之極。”
“仲達謬讚了!亮這些微末計謀不過是自保圖存的雕蟲小技罷了,何足掛齒?”諸葛亮微微搖頭,極為謙遜地答道。
“不過,依懿之見,孔明兄未雨綢繆、見機而作之功固然是精妙非凡,”司馬懿麵色徐徐而變,語氣也變得深長起來,“然而當今世上,還有一位英雄豪傑的未雨綢繆、見機而作之功夫與你不相上下!”
“哦?他是何人?”諸葛亮與魯肅麵麵相覷,不由得異口同聲地問道。
司馬懿兩眼一抬,目光霍然一亮,迎視著他倆投來的驚詫目光,一字一頓地說道:“孫——討——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