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心頭一震——好厲害的司馬昭!果然是思維敏捷,明察秋毫!一念及此,他喜意頓生,便將目光轉向了司馬昭:“子上,你這個解析倒是絕妙啊……”
司馬昭俯身恭然道:“父帥——這‘靈龜玄石’上的圖讖確是應驗在我司馬家身上的。孩兒細細觀察了它上麵那八匹騰空而起的駿馬圖形,恰巧與咱們宗祠裏供放的那方‘殷王之印’上麵駿馬之鈕的形狀完全相仿啊……”
司馬懿聽著,心頭暗想,你倒是聰明乖覺得很!你哪裏知道——這“靈龜玄石”上的“八駿騰空”之圖就是你祖父司馬防在前朝建安年間讓工匠們按照“殷王之印”的駿馬之鈕雕刻而成的。那座“靈龜玄石”後來被司馬防千方百計搬運到玄川河畔埋了下來,至今已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如今為父秉鉞持節重兵在握,這才吩咐牛恒帶人讓它乘著河水暴溢之際而“橫空出世,啟告天命”……但這一切內幕情形,他卻是永遠埋在心底,永遠也不會向兒子說破的。
他定住心念之後,淡然道:“昭兒你這番話倒與你的嶽父王肅大人的一些言語不謀而合了。他也認為這座‘靈龜玄石’圖讖橫空出世,恰是昭示著我殷國司馬氏乃是時順民從,天命攸歸。所以,像董昭、崔林、高柔、何曾、傅嘏等這樣的睿智通明之士已然紛紛歸心!他們甚至提議要在為父此番擊敗諸葛亮之後,聯名推舉為父擁享九錫,晉位丞相……昨天董昭司徒還寫來密函詢問為父與諸葛亮對敵時的情形呢。”
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倆欣然相顧——看來,我司馬家祖孫三代苦心經營的“異軍突起,後發製人,扭轉乾坤”之大業,到了今天終於結出了累累碩果!
司馬懿從書案後麵拿出一封帛書,推到了司馬師、司馬昭二人眼前。他倆凝眸一看,隻見上麵正是數行父帥飛揚靈動的大字:
董司徒親啟:
諸葛亮誌大而不見機,好兵而無權略,多謀而少明斷,此番跳梁西來,雖提卒十餘萬而已墮吾妙計之中!公等皆不須為憂,請靜候捷報。
——原來,這是司馬懿寫給董昭的複函。
司馬昭看罷,沉吟片刻,言道:“不知父帥您準備對諸葛亮施何等妙計而出奇製勝?”
“昭兒啊!你今日總結的那‘三字妙訣’實在是精辟啊!為父對付諸葛亮,便是‘先持而後用忍,先忍而後尋變,尋變而後出奇’!”司馬懿緩緩道,“諸葛亮如今既有屯田養兵之變兆,為父就須得隨機應變、出奇製勝了。”
“父帥又想如太和五年那一次那樣去狙劫諸葛亮身後的糧道?”司馬師小心地問道。
“唔……師兒,你要記住,對付諸葛亮這樣的勁敵,你永遠隻能用新招去攻擊他。再高明、再厲害的舊招,也不能重複使用。”司馬懿為了把自己多年來征戰殺伐的心得體會傳授給這兩個兒子,不惜以長篇大論來啟發和教誨他倆,“如今斜穀道一線已被諸葛亮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地全程監控了,為父再去劫他的糧草,必會碰壁而歸。不過諸葛亮設在五丈原大寨處的糧倉,為父倒是頗想去奇襲他一把!”
“狙劫近在眼前的蜀軍糧倉?父帥的謀劃好生出奇!不過,聽說諸葛亮現在也是最怕父帥襲劫他的糧草,在五丈原大寨周圍到處都設了糧倉:一處設在北麵的渭河之濱;一處設在西角的九盤山;一處設在了南邊的‘上方穀’……”司馬師對蜀軍營盤布置情形甚為熟悉,仿佛盡在胸中裝著一般,隨口便道了出來。
“這諸葛亮實在狡猾——他連設置糧倉也要來個‘狡兔三窟’,比當年袁紹把所有的糧草都隻囤積在烏巢一個地方要聰明多了……”司馬昭感慨地說道。
司馬懿背負雙手在營帳中踱了起來,微微皺緊了眉頭,沉吟片刻,言道:“不管是他的渭河濱糧倉也好,九盤山糧倉也好,上方穀糧倉也好。這三大糧倉總有一個是儲糧最多的主倉,其餘兩個則是用以掩人耳目的偏倉!畢竟上方穀、渭河濱、九盤山三地每兩地都相隔二三百裏,他若是向這三大糧倉平均分糧,似也太過勞師動眾。所以,諸葛亮一定會對這三大糧倉有主有次、有輕有重地施以管理。而為父隻要劫了他的儲糧主倉,他的軍心就會大亂,他的隊伍哪裏還有糧食熬得過今年?士卒們既是缺糧少米,食不果腹,又如何能在五丈原一帶安心屯田呢?”
“好!孩兒下去後就立刻派出精幹人員細細探查這蜀軍三大糧倉到底哪一個是儲糧主倉!”司馬師反應極快,立刻就接上話來。
從斜穀道通往五丈原的驛道上,一隊蜀兵牽著一群“木牛流馬”正在緩緩而行。
雖然此刻已是進入初秋七月了,但炎熱的天氣卻絲毫不見降溫。蜀軍運糧官李儉跨在一匹棗紅馬上,全身上下脫得隻剩下了一條汗衫,仍被熱得搖頭晃腦,直吐舌頭。他一副擠眉皺額的苦相兒,兩眼東盯西望的,巴不得一頭鑽進道旁陰涼的樹林深處再也不出來。
他一邊拿著一個扁扁的頭盔拚命地扇著涼風,一邊暗暗地想,想當年老子的伯父李嚴大人在尚書令任上的時候,老子當的是少府寺郎官,吃香的喝辣的什麼福沒享過?哪曾想諸葛亮一拿掉伯父之後,就來了個“精官簡政”,搞什麼“公開選任,優勝劣汰”,大刀闊斧地刷下了一大批他眼中的“冗官閑吏”,栽了自己一個“久居宦寺,不親庶務”的理由便把自己調離了少府寺的“肥差”,到這北伐大軍做起護糧督運的瑣事了!這個諸葛亮簡直是不把咱們當人用啊!整天風風火火地催來趕去,攆得咱們像豬狗牛馬一樣累得要死!他這哪裏是在搞什麼“大正大義”的北伐偉業嘛?分明是要把咱們折騰到死啊……
就這麼恨恨地想著,李儉解下腰間掛的葫蘆,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一氣涼水。但那些涼水一下肚,就很快被灼人的高溫蒸成涔涔的熱汗流了個幹幹淨淨!這麼炎熱的鬼天氣,到哪一天才有個盡頭啊!這麼坎坷的運糧之路,到哪一天才會走到終點啊!
一陣“吱吱呀呀”的車輪滾動之聲打斷了李儉的思緒,那一輛輛“木牛流馬”正井然有序地行進著。這諸葛亮的造物之技當真了得——那“木牛”,外表看來真似一頭活牛,方腹曲頭、一腳四蹄,形態敦實得很。它的牛腹正是裝糧之處,足可裝糧六七百斤,完全夠十名士卒食用一個月了。而那押運“木牛”的糧卒,卻也不必費力拉動,隻需扭轉木牛的“牛舌”機關,那木牛便能似活牛一般運動自如,推進起來可謂健步如飛。
而“流馬”,亦似真馬一般,由糧卒跨坐在它背上,手扶“馬耳”機關把握方向,驅動它拉著千餘斤重的一駕糧車向前疾駛。
雖然李儉對諸葛亮的成見極深,但他也不得不佩服。若不是這幾年諸葛亮精心研製出了這一批“木牛流馬”,此番北伐的糧草後勤供應還不知會有多費事!
“李大人,咱們到前邊樹林裏休息一下再走吧!”一個步卒快跑過來向他稟道,“這裏的天氣太熱了……”
李儉抬眼望了一下毒辣辣的日頭,擺了擺手:“好,好,好。咱們就到那片樹林裏休息一下吧!”
他話音未落,猛然聽到四下裏一陣喊殺之聲。兩邊的樹林叢中,似惡狼般衝出了一群魏軍死士,將自己和運糧隊伍團團圍住!
糟了,自己中了埋伏了!李儉心頭一跳,頓時被嚇得從馬背上骨碌碌地滾落了下來:“快!快放響箭——通知前邊接應的岑將軍!”
“啟稟丞相,督糧官李儉押送著十萬斤糧食,在斜穀口北路遭到魏賊劫襲——岑述將軍趕去救援,搶回了九萬多斤糧食。但李儉和幾頭‘木牛流馬’卻被魏賊抓走了……”
諸葛視聽罷親兵稟報之後,雙眉一動,深深一歎,手中鵝羽扇擺了一擺,讓他退了下去。
“丞相大人,李儉這人心性一向搖擺不定,守節不固,他既落到了司馬懿手裏,一定會叛變的。”薑維急忙向諸葛亮說道,“他若是向司馬懿泄露了我蜀軍各個糧倉的虛實、底細,咱們就有些被動了……”
諸葛亮看了他一眼,目光裏充滿了考量的意味:“那麼,伯約,依你之見,咱們對上方穀、九盤山、渭河濱這三處糧倉又該如何措置呢?”
薑維侃侃而談:“啟稟丞相大人,上方穀糧倉是我軍儲糧的主倉,那裏的屯糧最多。倘若現在李儉向司馬懿叛變告密,上方穀主倉便全然暴露了。所以,我們就應該迅速將那裏的糧草分運北上,不能再把它們過多地積放在那裏。司馬懿是肯定要來劫糧的!”
“伯約啊!你的想法現在是越來越成熟了。本相看到了心頭很是欣慰啊!”諸葛亮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他輕輕搖動手中鵝羽扇,悠然而道,“司馬懿若是要來上方穀劫糧,那就任他來劫嘛!本相倒要看一看,他這一番究竟想來個怎麼樣的劫法?”
“您……您要任由司馬老賊來劫糧?”薑維一聽,不禁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