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鬼才也得知天命(1)(1 / 3)

天命

人類紛繁複雜的一切行為背後,最根本的驅動力是什麼?食色?財富?名聲?權力?

也許答案沒這麼簡單。

人,並不僅僅為稻粱謀。公元前4世紀,愛琴海畔,雅典的星光照亮了柏拉圖的《理想國》,大約2000年後,英倫那場慘烈的圈地運動,催生出莫爾的《烏托邦》。每個人心中,都曾描繪過一幅終極理想世界的圖景,有些人比較蒙矓,有些人比較清晰,還有一些人,畢生致力於尋找和構建自己的理想世界。

司馬懿也是其中一員。

他的理想世界,對大家來說,並不陌生,根據司馬懿本人的信仰(伏膺儒教),應該就是儒家經典所承諾的大同小康的社會,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修齊治平,國身通一,是維係一個名、位、禮三位一體、秩序嚴謹、綱紀分明的世界。

這個理想,司馬懿似乎有條件盡早實現。他不像韓信,早年窮困潦倒,吃飯基本靠蹭,還要忍受胯下之辱,他也不像薑尚,白發照清水,在渭水邊釣魚釣到八十多歲,才等來了識貨的周文王。

司馬懿,河內溫縣孝敬裏人。說得玄乎點,他的祖先可以回溯到上古五帝之一的顓頊(高陽),即使按嚴格標準審查其家譜,至少也能上推到秦末。當時,原六國諸侯共起伐秦,趙國將領司馬卬,因積極參與這項光榮事業,得封殷王,建都河內。漢朝建立後,“異姓不王”,殷國便改成了河內郡。司馬氏以此地為家,傳十二世,世代為官,詩禮傳家,一直傳到了司馬懿的父親:東漢京兆尹司馬防。

因此,司馬懿從小不愁吃穿,也不愁沒書讀,尤為可喜的是,這位小同學天生聰明過人,勤奮好學,史書上對少年司馬懿的評價是:少有奇節,聰明多大略,博學洽聞,剛斷英特,非常之器。

這個起點,看起來非常美妙,如果沒有意外,他將在通往“治世能臣”的道路上全速飛奔。

可惜,意外還是發生了,命運跟他開了一個濫俗的玩笑——生不逢時!統治天下長達四百多年的漢朝,正處在土崩瓦解的最後階段。

東漢外戚和宦官交替專權,到桓靈之世達到了極致,士人們一直在鬥爭,卻從未勝利過。東漢末年,又連續發生過兩次黨禁事件。因為以聯名上書支持正直官員的方式,反對宦官專權,士人們遭到肉體和心靈的重大創傷,第一次,遭遣返回鄉,終身不得做官(所謂禁錮)者有二百多人;第二次,僅慘死者就有一百餘人,其餘受牽連而死、徙、廢、禁者多達六七百人。

“黨錮”之禍,好比一對長期不和的夫妻,爆發了最後一次掐架高潮,之後的結果,是感情破裂,無可挽回。我愛你,你不愛我,你還縱容壞人削我。這事兒,擱誰身上誰委屈。

士人們從對君主的無限眷戀和絕對忠誠中解脫了出來,儒家那一套是非觀念,行為準則,失去了至高無上的光環。思想上的動搖,伴隨著政局的混亂,終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董卓廢帝,群雄並起,漢朝滅亡。

這就是司馬懿降生的年代,一個與他的信仰背道而馳的年代,一個讓他看不清前途所向的年代。

他也曾憤懣,也曾憂愁,想要解救天下於水火(慨然有憂天下心),但他能做的,似乎隻有歎息。也許,他可以憑借家族勢力,組織起一支軍隊,然後……

一旦涉及行動,問題又繞回到原點,生不逢時,確切地說,他不但沒趕上能夠一展宏圖的盛世,連接下來那場群雄逐鹿的亂世盛宴,也起碼來遲了十年。

三國大事年表寫得很清楚:

公元184年,黃巾起義。

這年司馬懿五歲,應該已經不穿開襠褲了,大概剛剛開始學前教育,讀讀《論語》、《孝經》之類。

公元189年底,三十四歲的曹操號召各征鎮諸侯共起討伐董卓。

這年司馬懿十歲,大概讀了幾本書了,說他能參政議政,招兵買馬,絕對是胡扯。

公元196年,四十一歲的曹操把漢獻帝劫持到許昌,奉天子以令諸侯,劉大耳朵劉備被呂布一通胖揍,沒奈何,投奔了曹操。不久後的一個雷雨天,他倆將青梅煮酒論英雄。

這年司馬懿十七歲,該讀的儒家經典應該已經讀完了,也許,他在讀史,讀兵書,讀經濟博物。

公元201年,官渡之戰結束,四十六歲的曹操當上了司空。

這一年,司馬懿二十二歲。我相信,這時的司馬懿,已經成為天下最聰明的人之一了,絲毫無愧於前麵所說的那些評價。而同時代另一個不世出的天才,今年剛二十,正宅在南陽的一座茅廬裏,悶頭起草“未來政區圖”,那人叫諸葛亮。

司馬懿的名聲在家鄉廣為傳播,連曹操都聽說了。曹公是個求賢若渴的人,眼下又正是用人之際,因此,他殷切邀請司馬懿加入到革命隊伍中來。

但司馬懿毫無歸心之意。這也不奇怪,他幾乎是聽著曹操的事跡長大的,效果拔群——對曹操,他的基本態度不好說是“不齒”,但起碼可以說“不敬”,“不服”。

全國人民沒有不熟悉曹操的吧,此公出身不太光彩:太監的孫子。《三國誌》裏說,他父親曹嵩,是個來曆不明的可疑人物(莫能審其生出本末),過繼給宦官曹騰當養子。史家為了給孟德兄臉上貼金,想破了腦袋,也僅僅搬出一位漢朝相國曹參。

我個人覺得,司馬懿不至於僅憑出身就完全否定一個人。關鍵在於,他看不上曹操的品行和施政風格。

儒家講究“君子百行”,曹操一行也行不上,年少時為人“任俠放蕩,不治行業”,不讀聖賢書,完全不理會儒教那一套。在施政風格上,曹操“好法術而天下重刑名”,“細政苛慘,科防互設”,在刑法的質和量上都達到一個相當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