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的托孤
仲冬時節,寒氣襲人,四萬魏軍班師回朝。
大軍行至河內郡時,出了一件蹊蹺事,司馬懿接到天子詔書,讓他繞開洛陽,抄小道經軹關(今濟源縣西)直接回關中。
河內郡大略呈東北—西南走向,正在河南尹的頭頂,河內治所距離洛陽也就百十裏地,而從洛陽繼續向西,穿過弘農郡,就可入潼關(即函穀關),進關中了。因此,從河內經過洛陽再入關中,可以說是順路,本來也沒費多大周折,何必抄小道繞開洛陽?再說大軍凱旋是件喜慶的事,為什麼明帝連個麵都不願相見?
幾天後,更蹊蹺的事發生了。一名辟邪特使從洛陽匆匆趕到司馬懿暫時停駐的汲縣,隨身帶來了明帝的親筆手詔,內容竟與上次的詔書截然相反,“速回洛陽,來即入宮麵見,萬勿耽擱片刻!”
一會兒不願見麵,一會兒又急著見麵,把人當猴耍?
不,明帝不是糊塗人,司馬懿斷定,京城必有重大變故,於是快馬加鞭,輕騎趕往洛陽。
司馬懿沒有猜錯,洛陽的確出事了,明帝召他來,是為了托孤。但他大概也沒想到,前後兩紙詔書之間,還有一段曲折。
說來也怪,曹操的嫡係子孫,壽命不幸偏短。曹丕四十歲就死了,孫子曹叡更不給勁,勉強三十五,這年年底,已病入膏肓。
曹叡曾有過三個兒子,全部夭折於繈褓之中,此次他要托付的,是時年八歲的養子:齊王曹芳。這位小朋友身世神秘,一說是曹彰的孫子,一說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宮省事秘,莫有知所由來者)。
孤兒寡婦,究竟托付給誰,明帝著實費了一番腦筋。
最初的版本是以一個顧命工作組的形式出現的:燕王曹宇(曹叡他叔)為大將軍,可以看成組長,組員們分別是: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
接到任命之後,曹宇謙虛地表示自己才能有限,難堪大任,但這不妨礙他立刻就給明帝出主意,讓手握重兵的司馬懿立即回關中,不得進入洛陽。
這就是第一封詔書的由來。
夏侯獻和曹肇卻感到非常興奮和得意,這引起朝中兩個要人的不安——劉放和孫資。
劉放、孫資是老革命了,曹操在世時,任秘書郎,在秘書監工作。曹丕登基不久,便把秘書監改為中書省,劉放、孫資從那時候起開始參與機要,到了明帝一世,二人更受寵任,加官封侯不說,每逢朝臣商議大事,議論紛紛時,曹叡常常讓這兩個人來決定采取哪種意見。
這種情況,有些人表示擔憂,比如中護軍蔣濟曾經上疏,請曹叡防微杜漸,以免近臣弄權。而有些人心裏卻感到不忿和嫉妒,比如夏侯獻和曹肇。
當時皇宮大殿裏,常會養隻公雞司晨報時。一天,雞飛上了樹梢,夏侯獻和曹肇觸景生情,當著劉放和孫資的麵,罵道:“這也太久了,看他們還能活幾天!”
你說你這是罵雞呢,還是罵人呢?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劉放、孫資下定決心,絕不能讓這倆人上台輔政,也絕不能讓這個工作組走馬上任!
由於燕王曹宇謙虛推辭,明帝便叫來劉放、孫資,問問他們的看法。二人趕忙說,燕王不堪大任,是實話實說,倒不是謙虛。
“那你們說,誰堪大任呢?”曹叡問道。
二人給問得愣住了,正巧曹爽也在旁邊,劉放、孫資急中生智,說,曹爽可以。說完又補了一句:最好召司馬懿共同參與。
曹叡看著曹爽,問:“你行嗎?”
曹爽緊張壞了,汗嘩嘩的,一句話也答不上來。看到他這個德性,劉放偷偷踩了他一腳,附耳悄聲道:“快說,‘臣以死奉社稷’。”
曹爽連忙照辦,明帝歎了口氣,那就這樣吧。
權力本是個香餑餑,為啥曹宇推辭,曹爽流汗,都表示壓力很大?因為對曹魏來說,藩王攝政是個絕對的禁忌,曹宇、曹爽自然感到為難。
可明帝更為難!
曹真死了,陳群死了,連陳矯不久前也死了,當年父親指定給自己的三位輔政,隻剩司馬懿一人了,不用他,還有誰能在這主少國疑的特殊時期穩定大局呢?
但三朝元老司馬懿就一定可靠嗎?雖說他做人低調,挑不出什麼毛病,但人心隔肚皮,人也是會變的,麵對孤兒寡母,他一定不會起異心嗎?他不起,他那一大家子兄弟子侄,會沒有想法嗎?
很自然地,明帝又收回成命,維持“原判”。
見此情景,最著急的就是劉放、孫資,這哥倆趕忙入見明帝,再次遊說。明帝已是奄奄一息,哪裏招架得住倆人的語言攻勢,便再一次同意了曹爽加司馬懿的輔政格局。這回,劉放、孫資學精了,要求立刻草詔,把這事定下來。
明帝推辭,說身體虛弱,無法寫字。劉放不依不饒,不能寫字?我幫你!
他登上禦床,把著明帝的手,劃拉出一份詔書,急召司馬懿。這便是第二封手詔了。
司馬懿急匆匆走進嘉福殿,覲見天子。明帝一把握住他的手,說:“為了等你回來,我連死都忍住了。今天親自把後事托付給你,就沒有什麼遺憾了。以後,你和曹爽要好好輔佐太子。”
明帝有兩個養子,齊王曹芳、秦王曹詢,此時均侍立一旁。他用手指指其中的曹芳,又說,你看好了,這個才是齊王,千萬別搞錯。說完,他還叫曹芳上前,抱住司馬懿的脖頸,以示依靠和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