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毅不但嚴於律人,同樣嚴於律己,有次他實行齋戒,營養不良還是怎麼著,病了。劉夫人很心疼,就去看望老公。這在劉毅眼裏,屬於非法探視,親老婆也不行,立刻拿起棒子把劉夫人捶了一頓,齋戒也當即停止。
當時說起劉司隸,大家表情立刻嚴肅起來,有些人是肅然起敬,但更多的人是畏懼忌恨。
劉毅對皇上本人也不留情麵。
有天,司馬炎去南郊祭祀,禮畢之後,憶古思今,心生感慨,便問一旁的劉毅:“愛卿,你說,我好比漢朝的哪個皇帝?”
劉毅等這個機會,大概也等了很久了,張口就來,“桓、靈二帝吧。”
東漢的桓、靈二帝,確實非常有名,罵名!連舉起匡複漢室大旗的劉備,也“未嚐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
司馬炎當然不服氣,“這也太過分了吧?我自然不敢比那些明君,不過也一直努力著呢,掃平東吳,混一天下,至於不堪到桓、靈的地步麼?”
不怕你不高興,就怕你沒反應。劉毅當即進言,“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尚不如也。”說你像桓、靈還抬舉你了。
司馬炎鬆了一口氣,你小子,原來是想說這事啊,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不過,你還是不了解現實的複雜性,算了,不跟你計較。他哈哈一笑,自我解嘲道:“桓、靈當政時,可沒人敢說這麼大膽的話,可見,我跟他倆還是大不一樣的。”
當然,聽皇上這麼說了,旁邊的其他臣子們是少不了一翻溜須拍馬、歌功頌德之語了。
這種借機諷喻,要求司馬炎好好整頓吏治的事,劉毅幹過不少回,但一直也不見司馬炎有什麼動靜。劉毅改變了鬥爭策略,向選官製度開炮,上書要求廢除九品中正製。
九品中正製是曹丕當初為了籠絡望族而設立的。簡單地說,就是一個州級行政區裏,立一個大中正,各郡國裏,分別立個中正。中正是個官職,專門負責從當地選拔人才,推薦給中央。每個人選推舉上去的時候,還必須給一個定性定量的分析報告,說清這個人才的品德和能力,再給一個總結性的等級鑒定,分九等,從上上品到下下品。
顯然,這種人才選拔方式相當主觀,中正未必中正,偏邪反而更有可能。劉毅總結出這個製度的八種弊端,講道理,擺事實,洋洋灑灑寫了兩千多字。那可是簡潔的古文,兩千多字,換今天標準,起碼相當於萬把字的專業論文了。
結果呢,劉毅受到司馬炎的嚴重表揚,但僅此而已,沒有後文。劉毅很鬱悶,不過,後來,他當了青州大中正,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實現了自己的人才選拔理想,也算一絲安慰吧。
衛瓘等人也曾提出過廢九品中正,恢複漢代鄉舉裏選的古製,劉頌也上書要求整肅官場,還特別寫了一篇《崇讓論》,號召士人,特別是朝中官員廉潔謙讓。但司馬炎誇獎歸誇獎,沒什麼實際行動,這事,就這麼無限期拖延下去了。
因為革除時弊,加強吏治,實在是太難了。統治階層之間,盤根錯節,是一張扯不斷的關係網。滿朝文武,大家細細敘起來,不但互為親戚,而且還都能拐彎抹角地跟皇上攀上親戚,要整治,從何整起?
何況,大家碰上了司馬炎這麼個千古少見、把員工利益當作企業文化重要一環來建設的老板?其實,從西晉立國的根子上講,司馬炎必然不會對國家根本製度和價值體係進行傷筋動骨的整改。
王朝,猶如一艘巨艦,而道德價值體係,就是這艘船的龍骨。周朝以禮、秦朝以法治天下,漢武帝則夯實了儒家的地基,曹魏再次偏向法治,而西晉的官方價值體係又回歸於儒教。
司馬炎曾說過他“本諸生家”,即儒生出身。儒家提倡忠和孝,天然就是維持穩定的有利工具。但司馬氏的立國時期的所作所為,怎能當得起一個“忠”字?西晉,立身不正啊。
百般尷尬和矛盾之下,司馬炎選擇了一條折中的道路,“忠”是不能大肆宣揚了,那麼,就孝吧,以孝治天下。
這種簡化版的儒家,好比缺了一條褲腿的破褲子,穿上它之後,西晉的屁股在寒風中長出了嚴重的凍瘡。司馬炎能做的,就是給西晉大抹凍瘡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