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等得就是這一刻。陳舞出去複命了,緊接著,另一名婢女承福進來了,拿著筆墨紙硯,說皇上請你謄寫重要文件。
司馬遹兩眼昏花,接過草稿就謄寫出來。
這兩張紙相當有名,一張寫道:“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
另一張寫道:“並與謝妃共要,克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為內主。願成,當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
第一張不用解釋,第二張看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裏頭有幾個關鍵字可以幫助理解,謝妃、道文、蔣,分別能跟太子的親媽謝玖、長子司馬虨和寵姬蔣美人對上號。這幾句話,似乎是說太子要聯合生母謝淑媛幹一樁不能告人的大事,事成後的受益者是自己的兒子和寵姬。
別看這兩張稿子半文不白,語句不暢,它們可是出自大才子潘嶽之手。
潘嶽,字安仁,小名“檀郎”,也稱潘安。話說泡妞五大利器,潘驢鄧小賢,第一個潘字即指潘安之貌,說明潘嶽乃古今廣大婦女的夢中情人。
潘安年輕時,吃水果根本不花錢,隻要坐上小車,到郊外逛一圈,就能滿載而歸。因為路上的婦女同誌們見了潘嶽,肯定會“投之以木瓜”,估計還有西瓜、蘋果、鮮花、香草之類。據說那位才高貌醜的左思聽說這事,也想吃免費水果,便效仿潘嶽,乘車出遊,收獲也相當可觀:一車的瓦片磚頭臭雞蛋。可見,當時的廣大女性雖然是男權社會中的第二性,但也享有表達審美意見的自由。
潘嶽不但人漂亮,做事作詩也漂亮。他曾為河陽縣令,在任期間於境內遍植桃樹,每到春天,姹紫嫣紅,落英繽紛,人稱“一縣花”。妻子去世時,他寫了首悼亡詞,哀豔絕倫,不知賺取了多少癡情兒女的眼淚。
以他的文學功底,寫出這麼兩篇狗屁不通的東西,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是故意的。
人所共知,太子信奉超自然力量,平時估計寫過這類的符咒,模仿筆跡算什麼,模仿其語言風格才叫牛。
不過,這些都是小技,潘嶽最大的才能,是果斷抱粗腿。那幾年,宮府內外最粗的腿,莫過於賈謐。為了功名利祿,幹點蠅營狗苟、阿諛諂媚的事又算得了什麼?
潘嶽急於仕進,連他親媽都有點看不下去了,總是勸他說,你這孩子,天天鑽營奔走,怎麼就沒個知足的時候?可以了,歇歇吧。
潘嶽哪裏聽得進老太太的話,他在名利權勢的道路上一路飛奔,終於趕上一趟“陷害太子”的特快列車,不過,這趟車的終點,是萬劫不複的深淵。你以為火車還是最安全的交通方式麼?
臘月的最後一天,惠帝詔請諸位公卿大員到式乾殿集合。大家剛一進門,黃門令董猛便出示了太子抄寫的那兩張紙,惠帝也開了金口,“司馬遹大逆不道,賜死!”
對這一幕,官員們其實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時間,大家默默無語。
張華首先打破了沉默,“曆史經驗告訴我們,廢黜儲君,是天下至不祥之事,往往導致國家喪敗,望陛下三思。”
乍一聽,似乎張華良心發現了,但仔細推究一下,你會發現他這話說得很有問題。
稍有點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辯護律師的重點,應該是證明被告無罪,張華開口就為太子求情,這不是已經默認太子有罪了嗎?
裴頠的意見還稱得上公道,他表示,應該讓傳信的人過來對質,再驗明筆跡,很可能有人誣陷太子。
賈南風避開了裴頠第一個問題,直接把太子平時親手所寫的十幾封啟事文書拿了出來,讓大家做個對比。
對比結果對司馬遹相當不利,雖然罪證上的字跡潦草,太子平素所寫的文件字跡端正,但確實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眾議紛紛,直到太陽西斜,也沒個定論。賈南風急了,這種時候,她可不需要集思廣益,頭腦風暴。為了盡快有一個結論,她主動退了一步,提出先把太子廢為庶人再說。
這時候,朝臣們的肚子也咕咕叫了,惠帝估計更是急著吃晚飯,當即下詔,就先這麼辦吧。
於是,太子換上庶人的衣服,步行出東宮,乘一輛破牛車,帶著太子妃王氏、三個兒子,由東武公司馬澹領著衛兵押送到金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