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他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之前潘滔給他出的主意是多麼美妙。借張方之手除掉司馬乂,使他躲過了一筆血債,他的名聲還是幹幹淨淨的,這一點對開展進一步工作非常關鍵。
當司馬越找到右衛將軍陳眕和司馬乂的老部下上官巳,提出討伐司馬穎的計劃時,那兩個人欣然同意了。
永興元年(304)秋七月,陳眕勒兵雲龍門,司馬越則以惠帝的名義,召集百官和殿中諸將,以驕奢僭越、任用嬖佞的罪名,興兵討伐司馬穎。
於是,可憐的惠帝又被抓差了,再次親征。
天子還是相當有號召力的,帶著他,司馬越一路向北,隊伍愈加壯大,等到了離鄴城還有四十多裏地時,已經聚集起十來萬人,聲勢浩大。
司馬穎震驚了,他沒想到司馬越和惠帝還有這個本事,鄴城也震驚了,天子親征,不抵抗不行,抵抗太狠了又怕出事。
震驚之餘,司馬穎召開大會問計,東安王司馬繇當時也在鄴城,勸他不要和天子直接對抗,趕緊換身素服,迎駕請罪,折衝將軍喬智明也這麼附和。
但這不是司馬穎想聽的答案,煩不煩人啊你們,一有點事就叫囂著投降,那還開個屁會,怎麼投降我還用你們教?尤其是你,喬智明,我看你既不智也不明,真不知道你那個“懂事”的名聲是怎麼來的?
滿腔怨氣的司馬穎拂袖離去,命令石超領兵出擊。
這時候,陳眕的兩個弟弟陳匡和陳規,好心辦了壞事。他倆從鄴城偷偷跑出來,來到天子大營報喜,說是鄴城裏麵人心惶惶,分崩離析就在眼前。
司馬越當即長出了一口氣,但這口氣還沒出完,石超的軍隊已經殺到。
由於司馬越的軍隊是臨時聚集起來的,且防備鬆懈,在石超的猛攻下,所謂十萬大軍,立即向南敗退,一直被對方追到蕩陰。
大家趕快逃命吧。
司馬越身先士卒,一溜煙向東跑去。百官和侍衛也紛紛逃竄,惠帝被撂在一邊,根本沒人照管。更痛苦的是,他臉上還連中了三箭,鮮血直流。
隻有一個人沒逃,不但不逃,他還大無畏地主動舍棄了逃跑工具——馬,並且爬上了惠帝的禦車,用身體給皇上當肉盾。
這人叫嵇紹,是嵇康的兒子。
嵇家父子十分有趣,老爹一輩子厭惡官場俗務,兒子卻是西晉的稀有品種——忠臣,而且是死忠型的。司馬乂在朝時,曾命他為侍中,司馬乂一死,他立刻被免為庶人。等到司馬越準備討伐司馬穎時,又把嵇庶人召來護駕。嵇紹毫不猶豫,應命前往。
侍中秦準是嵇紹以前的同事,兩人關係不錯。陳準聽說嵇紹應召隨軍,就提醒他說:“這一去,安危難測,得時刻預備著逃命,你有好馬嗎?”
嵇紹把臉一板,慨然道:“臣子護衛天子,不論生死都要忠於職守(生死以之),要什麼好馬?”
命運成全了嵇紹那句“生死以之”的誓言。由於大家忙著逃跑,無人護駕,石超的士兵很快殺到了惠帝車前,把擋在前麵的嵇紹按在車轅上就是一頓砍。
見此情景,惠帝難得又說出了一句語錄:“忠臣也,勿殺!”
士兵們沒有理會惠帝的要求,說:太弟有令,不犯陛下一人而已。
嵇紹被亂刀砍死,鮮血濺滿惠帝的衣袍。惠帝驚嚇過度,從車上跌了下去,隨身所帶的一套六枚玉璽,什麼“皇帝行璽”、“皇帝之璽”、“皇帝信璽”、“天子行璽”、“天子之璽”、“天子信璽”,嘰裏咕嚕全滾進了深秋的草叢,也不知後來被誰撿了去。
石超把惠帝請進了大營,天子估計一天沒吃飯了,肚子餓得咕咕叫,石超盛情招待他喝了一碗水,吃了幾枚秋桃。
到了鄴城,左右見惠帝一身是血,便讓他脫下來洗洗,惠帝又冒一句語錄:“這是忠臣嵇侍中的血,不要洗了。”
從這兩句話看來,惠帝並不是癡呆,平心而論,他本人也沒主動做過一件壞事。可惜,他生錯了地方,坐錯了位子,一生都在被動實踐著無為且不治。
哪怕當一個平庸的皇帝,常常也令人絞盡腦汁。惠帝的腦汁大概是太少了,這一點,也不知道該怪誰。不過,你並不寂寞,這種事在20世紀也有再版。遺傳,真是一門神秘莫測的學問呀。
司馬穎就這麼把惠帝留在了鄴城,留在自己身邊看著,以免又被誰利用,順手把年號改為建武(很快會被改回去),重新任用百官,在鄴城城南舉行郊祀,排場擺了個十足。
司馬越跑了,不到一個月後,從鄴城又跑了一個人。雖然這人並不屬於本書的主角,但他的逃走為晉朝王室保存了一星火種,我們還是宕開一筆,略微敘述幾句吧。
他是司馬繇的侄子,已故琅玡王司馬覲的兒子,現任琅玡王司馬睿,也就是將來的東晉元帝。
司馬繇因為出錯了主意,很快被殺掉了。司馬睿怕遭到連累,也準備跑。往哪裏跑呢?他想起了好朋友王導的話,準備逃往封地琅玡。
王導是東晉開國名臣,大名鼎鼎,不過,現在他還隻是司馬越的參軍。在洛陽時,司馬睿和王導相識了,相知了,這對朋友後來聯手創造了另一段曆史。
不過,司馬睿此刻還想不到曆史不曆史的,他的迫切任務是逃命,這個任務還相當有難度,因為司馬穎早就下令各關卡渡口戒嚴,不準放任何王公貴族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