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尾聲(一)(1 / 1)

多年以後,少城作為滿、蒙族人居住的“滿城”的特殊意義已不複存在了,少城裏也不斷有漢人搬來居住,而少城的滿蒙人,大部分都遷到了成都大城內。由於幾百年來的共同相處,成都的滿蒙族人和漢人無論在生活習性、穿著打扮以及風俗習慣上都已十分接近,如果你不問他,是不大看得出來誰是滿族、蒙族人的。在少城被拆除的衙門舊址上,建起了一座高約三十二米的淩雲豐碑,聳立在少城公園的西南角,它成為當時成都的最高建築物,上書“辛亥秋保路死事紀念碑”十個大字。卓木克的卓家班後來得到了很大的發展,他把保路中的許多事編成了川戲,推出了許多川戲名角,看的人莫不讚歎。後來,他籌資建了一座電影院,電影院當時在成都很少,看電影是新鮮事,這使卓木克著實發了一筆財。但卓木克發財後,並沒忘記自己的滿、蒙同胞,他當時在旗籍貧民生計委員會中擔任副會長,曾好多次在戴勒負責的同仁教養工廠遇到困難時,提供貸款和捐贈支援。任會長的戴坤其時已垂垂老矣,年老的他醉心於養魚養鳥,所以,時常提著鳥籠到少城公園來遛鳥、坐茶館。而少城公園的最大特色就是茶館多,除夏天有人撐著傘在假山上和荷花池邊賣茶葉,東邊還有鶴鳴、枕流、濃陰、永聚等茶館,所以,倒也不寂寞。餓了,還有吳二貴隨時候著呢,時不時請他去品嚐一些他發明的“堂片填鴨”“醉蝦”等新鮮菜。趙奎娥在辛亥後不久病逝。花燕雲最終還是耐不住新生活的誘惑,與戴坤離了婚,並嫁給了一個旅蒙商去了日本。戴坤的大兒子戴勒要忙工廠的事,小兒子讀完小學後去了上海進了洋學堂。而杜三爺,則名正言順地掛牌開了武館,不過,現在叫做國術館,武館就坐落在原正藍旗官兵習射處不遠,館門懸一副對聯,上書:“仁者必有勇,君子無所爭。”頗有些大家宗師的味道。

羅綸後來也棄武從文,就在少城內原來一所小學的舊址上開辦了一所通俗教育館,不僅招生授課,還陳列展覽文物,放映電影,偶爾,也舉辦演出。他常年穿一身對襟短褂,留平頭,顯得非常樸實。辛亥以後很多年,也沒有結婚,而年年清明,他都要到鈺格格墳頭去上墳,並在鈺格格的墳前一直從黑夜待到天明才離去。有時,他也去坐坐茶館、聽聽戲,但與老朋友相見時,卻顯得很木訥,常常一個人默默地坐著,長久不發一言。以至於當有人言及他曾是一代武林高手、一代風雲人物時,許多年輕人都感到不可思議。也有人去問他,他聽了,則總是笑笑,並不置可否。盡管,爾後常常一個人沉思,往事也如雲如煙一般從眼前掠過,但他的情緒卻顯得十分平和而寧靜,而那些曆史塵埃,便紛紛從記憶中剝落,不複在記憶中浮起。

當少城最後一段城牆要拆除時,戴坤、戴勒、玉姍、羅綸、杜三爺、宮炎、卓木克,甚至連遠在北京的蒲殿俊,都像有某種心靈感應似的,不約而同地來到了現場。

這是一個晴朗的春日,綿延而幽長的春風從成都平原緩緩掠過,樹木都開始綻出了芽苞,最初的桃花已經開了,枝椏上,也綻出了片片新綠。街道上,熙攘的行人匆匆走過,似乎對拆除城牆一事並不感到特別的新奇與關注,相反的,倒是對聚在一起,站在拆除城牆工地不遠處的這一群人投來陌生的不解的目光。生活就像流水一樣匆匆流淌,歲月已把許多街道景物改變得麵目全非。時間像流沙一樣沒過原野,淹滅了人們頭腦中的許多記憶和曆史塵埃,許多往事已經被人們忘卻,唯有這群從曆史中走過來的,對於他們來說,少城有著特殊意義的人,才對它投以了與眾不同的關注。

盡管如此,他們卻幾乎不發一言,默默地麵對著這曆史最後的殘跡,就像曆史本身無言一樣,讓這最後的場景,永遠銘刻進自己的記憶。

終於,“轟”的一聲巨響,隔斷少城與成都大城的最後一段城牆倒坍了,它倒下時的磚頭、石塊激起了巨大的煙塵,就像一朵朵綻開的、灰色的、巨大的蘑菇雲一般,在陽光的照射下,久久地,久久地不散,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在城牆倒坍的那一霎間,從倒坍城牆的背後,露出了新世紀的,帶著金色陽光折射的春光。

於是,所有的人,眼裏便幾乎同時湧出了百感交集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