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小菲該對新話劇缺了都師長這樣一位有力的支持者負責。都師長和新時代舞台絕交,也是小菲的過失。小菲回到後台,忽然覺得自己的多心沒道理,都師長從來不是度小量狹的人,身為一師之長,煩心的事多少?說不定給什麼事臨時拖住了。
但演到第三場時,都漢仍沒有來看戲。鮑團長神秘地對小菲說,據可靠消息,都師長今晚一定來。小菲正在活動身段,想說:哎呀,他就別來了,這幾天一顆心就在他手裏當皮球拍,一會兒拍上一會兒拍下!上了台卻不一樣了,小菲從來沒這麼精彩過,什麼都得心應手,一身捆綁成了棒槌也不妨礙她身輕如燕。“列寧”都擔心了,小聲說:“當心你那假發!”她一想,這樣把頭猛甩大概膠水吃不住勁,但她顧不上那麼多,競技狀態太良好了。隻要是觀眾席後麵的門打開一下,小菲渾身熱血就沸騰一下:這回進來的一定是都師長。他的夫人全然蒙在鼓裏,回家一定告訴了丈夫:“你也去看一場,有個叫田蘇菲的女演員演得太好了,觀眾別提多得勁兒了!那掌鼓得呀……”
小菲把她口音編排成東北話。但門開了又關上,進來的遲到者總不走到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上。
門又一次打開時,小菲又偷著張望一眼。再回過神,演對手戲的“列寧”正瞪著畫成藍灰色的眼睛看著她。台詞呢?小菲一向背詞如神,此刻腦子空空蕩蕩。“列寧”急了,提了她台詞的上半句。提得巧妙,似乎是他在說自己的詞。小菲隻跟著他重複了那半句,下半句還填不上空。她一身汗冒出來,聽著團長在叫“提詞提詞”,也聽見慌亂的腳步過去過來。那男演員也是一臉大汗。她突然發現這個演員的眼睛一眨一眨,一會兒白一會兒藍一會兒灰,叫人忍不住要發笑,活脫一個木偶。側幕條站著她的B角,給她提一句詞,她重複一句,台下全亂了,笑的也有,交頭接耳也有,幸虧小菲天生不怯場,湊湊合合把戲往下拖,總算拖到那一幕結束。
接下去是幕間休息。團長叫喚:“化妝員,趕緊搶妝!換B角上!”小菲一人在服裝室裏呆坐。腦子裏的空白一直蔓延著,她想反省也集中不了精神。鮑團長破口大罵,說小菲是腦膜炎後遺症,他在劇團混那麼多年,從白區混到紅區,從沒見過小菲這樣敢闖禍的演員。小菲看著他抽煙抽黃的牙根一動一動,腦子裏還是一片白茫茫。都師長來也白來了,換上去那個平庸的B角,在家充瞌睡也比來這兒看戲強。看來都師長是記她小菲恨的。他一身槍傷刀傷,末了讓個小花旦手腕一繞,插了把暗器在他心上。她給他的傷是他渾身最深的傷。你還指望他來看你演戲?領盡風頭?紅遍全省?你想什麼呢?小菲完全聽不見團長在和她說什麼。她小菲玩命演戲,等於是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現在都師長也和歐陽萸一樣,不來看她的戲,她“死”也好“容”也好,隨她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