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流勇退是遲早的事
皇家寺院裏的鍾聲悠遠而漫長,一年一度的國慶大典(皇太後壽辰)就在這樣的鍾聲裏開場了。依道光帝的意思,今年的國慶還和往年一樣,在京的官員每人賞一碗麵條,給有功的督、撫們賞上兩件黃馬褂,武將們中優秀的賞個“巴圖魯”(榮譽封號,意為勇士英雄)算了,但大學士穆彰阿卻認為不妥。
穆彰阿鄭重其事地給道光帝上了一道奏折:“皇上自登基以來,無日不操心費神,勤儉克己,更是超過列祖列宗。今年是皇太後七十壽辰大典,非盛世不能相逢,非明君不能遇到。我天朝聖國的國慶非小夷小邦可比,豈能一碗麵條了事?尤其是戰亂之後,為向小夷小邦顯我天朝強大,大典非隆重不能震懾。隻有這樣,國太才能心安,夷人才不敢小瞧我天朝。”
駐藏大臣琦善琦大人,也從邊疆發來奏折,極力慫恿皇上轟轟烈烈地舉行國慶,並且強調說,悄悄地過國慶,雖有了節儉之名,卻也算示弱於外夷了,舉國上下都無光。
道光帝拗不過大臣們的苦勸,隻好勉強同意,但還是告誡承辦大典事宜的順天府:“凡事能儉就儉,斷不可勉強。”順天府正三品府尹一連叩了八個響頭,一連說了八句“臣一定遵旨辦理”,這才喜滋滋地退出。
大典的前奏曲在順天府的操持下,正式拉開了序幕,先是清理臨街店鋪的招牌,順天府工部辦事房規定:“凡京師店鋪招牌,限五日內一律到城南李記招牌鋪統一樣式,統統更新換好,不許到其他招牌鋪製作。有違抗者,輕者封鎖鋪子,重者罰銀入獄,無論鋪麵大小,概莫能免。”
規定裏所謂的李記招牌鋪,就是奉天府工部衙門張尚書的老泰山和大清國工部衙門匡侍郎的小內兄合開,專為商家製作招牌的鋪子。據說,僅皇太後這一次生日,“李記”就把錢掙海了,就算李記招牌鋪十年不接生意,也不會倒閉。
此規定當天即張貼出去,五日後,就有專人一條街一條巷地驗視,好不認真。
有幾家自認為招牌是新做的,隻是樣式有違,想蒙混過關,店主便被捕快鎖拿,最終費了上千兩的銀子贖罪不說,還照樣把舊招牌砸碎,到“李記”做了新的,這才了事。
臨街的牆麵刷上了新洋灰,不臨街的民房也抹上了新泥巴,一派萬象更新之景。大菜館、大酒樓、大戲園子,更是張燈結彩,連歡樂場外麵掛的大紅燈籠,也要到官府指定的地方買嶄新的掛上。順天府這時講的話是:“十天再造一個大京城!”
順天府這樣一鬧,雖然百姓叫苦不迭,盡管京師仍然還是以前的京師,但氣象的確煥發了一種活力。辦完了這些,官府又挨著店麵逼人捐資,說要統一購買黃沙,京城大小街道都要搶在這幾天鋪上新沙子。皇太後的吉日,誰敢道個不字!
長沙會館也被官府硬捐去一百兩銀子。曾國藩住的湖南會館仗著裏麵住著幾位翰林,名譽理事又是當朝的三品大員太常寺卿唐鑒,這一百兩銀子的捐款便想賴掉。哪知道頂了三天,會館管事的就被順天府首縣的捕快拿了去。一百兩的捐資不僅分文未少,贖人又花了七百兩。
管事的放出來後,越想越有氣,便去找唐鑒大人,希望唐大人能出麵為自己也為湖南人討個公道。哪知到了唐府,不僅公道話沒有討出一句,到最後,竟然讓唐鑒連湖南會館的名譽理事也給辭了。
唐鑒的理由是:“唐某位高權重,不宜再做什麼理事,虛名害人、害己、害同鄉。”
任管事百般苦勸,唐鑒隻是搖頭,再也不肯答應。
其實唐鑒也有他的苦衷,他隻跟曾國藩一人說過。那是曾國藩到唐府向唐鑒請教聖人思過的工夫時,唐鑒語重心長地講出這樣的一番話:
“聖人思過重在慎獨,慎獨的工夫重在獨字上。獨而不慎,無以思過。大清乃太祖馬背上打下的江山,重武而輕德。惟當今聖上,重德而輕武,偏偏又天災人禍不斷,權臣則陽奉而陰違。德臣難施展,權臣又當道,為今之計,退而求其安,方不致喪節喪德,也能保全名聲。
老夫久曆京師,官至九卿,場麵經過無數。大清國是滿人的天下,我漢人決難伸腰,行事辦差,惟滿人馬首是瞻,老夫窮居高位,也僅是混口飯而已。老夫不擅從政,卻喜歡育人,趁現在聖上不厭,老夫不久就要辭官南歸了。滌生啊,你還年輕,聽老夫一句話,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無論居何位置,都要急流勇退,這是老夫心腹之言。你的秉性,你的為人,和時下的官場,如何能融啊!水至清則無魚,官至清則遭忌啊,無論什麼時候,這都是不變的理!”
曾國藩知道,唐鑒這官做得比較委屈自己,在官場急流勇退是遲早的事。無論是誰,官運極盛時,公私事格外順手,一唱百和,然而閑話也由此而生,怨謗因此而興。與唐大人交厚的太仆寺少卿倭仁、刑部郎中何桂珍、都察院都察禦史吳廷棟等幾位,哪個不是滿腹的學問!但在官場,除倭仁籍隸蒙古沾點皇親無人敢小瞧外,幾乎個個噤若寒蟬!
曾國藩想一陣,悲一陣,氣一陣。他心道:“自己最初的想法是大錯特錯了,什麼要做官就做個廉官,要做人就做個君子,全是些不著邊際的想法!僅僅因為拒絕參加宴席,實缺都給丟掉了!現在連吃飯用度都要向家裏人要錢,還扯什麼廉官、君子,邊際都不著啊!”
大典的日子是越來越近了,第一批進京的是京城左右省份的督、撫及住在奉天府的王爺、親貴們,隨後到的是偏遠省份督、撫的專差和駐藏將軍延齡的八百裏專折。
道光帝見到延齡的專折後吃了一驚:莫非西藏又有騷亂不成?打開一看,原來是延齡為參加大典又怕皇上怪罪,而於赴京途中拜發的問安奏折。奏折中寫道:“奴才離藏已四十餘日,正在日夜兼程趕往京城。皇太後的七十大壽,奴才不伺候在身邊哪行!祖宗的在天之靈,不剮了奴才才怪!”
看完奏折,道光帝的臉都氣白了。邊疆事繁,非內地可比,擅離職守,如何得了!他提筆在延齡的折子上批了“糊塗”兩字,又立時傳諭軍機處擬旨,將延齡降二級處分,仍回本任,令其迅速返藏,半刻不得延誤!
聖旨發出去不久,蒙古王爺、西藏四名噶倫所派的專使及朝鮮王府的特使,也一並進了京;英吉利與美利堅等夷邦雖也派了使節乘了船來,道光帝卻沒有接見,禮物自然也沒有收。道光帝這麼做,據說是穆彰阿和耆英的一番苦勸起了作用。
穆彰阿誠懇地說:“夷人都長著黃毛藍眼鉤鉤鼻,嚇著皇太後可不是好玩的!七十歲的人,哪能經得起嚇呀!望皇上三思!”
耆英指天畫地道:“我天朝聖國乃禮儀之邦。夷人的兩條大長腿生下來就不能彎曲,到了賀壽時,百官都跪請皇上、皇太後的安,他們卻站著,這成何體統!傳出去,有損國威呀!”
麵對質疑須冷靜
大典的日子終於到了。
天還沒有亮,順天府的親兵們便在京師的各條道路上設了哨,京官們這一天也都起得特別早。曾國藩雖是候補檢討,也早早地來到翰林院候著。這畢竟是難得一見的大場麵,誰都不想錯過。錯過了,是要後悔一輩子的。
等到天亮,通往紫禁城的路兩旁已是站滿了人。京城的百姓個個都清楚,從道光帝登基,這麼大的場麵還是第一次出現。大家都伸著脖頸盼著、等著,比皇上本人還急。
最先走進紫禁城的是蒙古王爺朱英那泰,有儀仗、有馬隊,老王爺坐在沒遮攔的大轎裏,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一見這情景,街兩旁觀看的老人們就感歎:“王爺是真老了!想想乾隆爺搞的那幾次盛會,朱英那泰王爺是何等地有精氣神!頭昂起老高,腰杆子直直的,兩個大眼珠子,簡直就是兩盞明燈!仿佛是一晃兒,頭發白了,眼皮下塌了,整個人都打不起精神了!”
老王爺進到紫禁城以後,朝鮮國的特使也帶著禮品坐著大轎來了,特使大轎的後麵還跟著十頂花轎,坐了十位眉清目秀的姑娘。看熱鬧的百姓們可就納悶了:“怎麼著,這十個女子也是禮品?咱萬歲爺可不好這個!”
守街的親兵們馬上低聲喝止眾人:“閉嘴!再說割舌頭!”
一隊一隊朝賀的人整整過了一上午,到了傍晚時分,才輪到翰林院的編修、檢討、庶吉士們進拜。
曾國藩一整天滴水未進,此時已餓得頭暈眼花,正拿不定主意是偷偷地出去吃口飯還是繼續等,卻忽然傳諭覲見。曾國藩神情馬上為之一振,說也奇怪,竟不覺得餓了。
曾國藩等一班翰林們在禮部堂官的帶領下走進太和殿的時候,龍座的兩邊已是站滿了有爵位的王、公、侯、伯、子、男及三品以上的大員們。蒙古王爺及朝鮮王爺的專使們並不在這裏,好像已領到別處用飯去了。
禮部堂官高喊一聲:“祝皇太後萬壽無疆!吾皇萬歲萬萬歲!”
翰林們就齊刷刷地跪下去,一齊照葫蘆畫瓢,待皇上說一句“下去吧”,禮部堂官就高喊一聲:“謝恩!”翰林們就一齊叩頭,然後便退出來。正要退出的曾國藩,卻被興高采烈的道光帝叫住了。
“曾國藩哪,你到前麵來,朕有話問你。”道光帝用眼掃了掃那些臉呈驚愕色、侍立在兩旁的王爺、大臣們。曾國藩硬著頭皮,匍匐著跪到前麵來,心開始七上八下地跳,額頭已有汗冒了出來。
“朕聽說你在會館貼了個聲明帖子,說什麼不再參加任何官員的宴席了,有這事沒有啊?”道光帝表情凝重地問。
“回皇上的話,有這事兒。”曾國藩低頭回答,猜不透皇上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事。
“放肆!”道光帝莫名其妙地大怒了,“難道國宴和皇太後的壽宴你也不參加嗎?”
曾國藩渾身一抖,趕忙回答:“回皇上話,國宴和皇太後的壽宴,微臣自然要參加!”
“那你不成了言行不一的小人了?”道光帝咄咄逼人,“不好好辦事,成天挖空心思弄這些。我大清國,豈能容你這種小人招搖!你倒是說啊!”
道光帝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在曾國藩聽來卻如五雷轟頂。曾國藩的額頭沁出密密麻麻的一層汗珠,他略靜了靜,壯起膽子回答:“回皇上話,微臣參加皇上的壽宴和皇太後的壽宴是因為皇上不是官,皇太後也不是官。”
“那朕和皇太後是什麼?”
“回皇上話,皇上是萬民之主,是我大清國的主宰!而皇太後是國太!所以皇上和皇太後的壽宴,微臣是必須參加的。”
“曾國藩哪,”道光帝緩了一口氣,臉色也柔和了許多,“算你還有良心,這個問題朕就不問了。朕一直搞不明白,你身為大清國官員,為什麼不參加其他官員們的宴席呢?該不是看不起我大清國的官員吧?”
曾國藩叩頭答道:“回皇上的話,微臣不敢。微臣進京城幾年來,參加了大大小小上百次各種類型的宴席,湊的份子怕也有百八十兩銀子了。微臣慢慢發現,許多官員名為慶壽宴、賀喜宴,實為斂財宴。微臣就一年參加過兩次一個人的生日宴。微臣鬥膽問皇上,母親生子,有一年當中分兩次生的理嗎?微臣於是決定,再不參加什麼壽宴了,此風斷不可長啊!微臣盡管現在成了不拿俸祿的候補檢討,但既蒙天恩點了翰林,以後就免不了出去做官,為皇上辦事,為百姓辦事……己已不正,談何教人,微臣是不想負聖恩哪!請皇上明察。”說到動情處,想到自己為此所受到的打擊,曾國藩眼圈一紅,那淚再難控製,珍珠一般滾了下來。過了好久,才聽道光帝說一句:“下去吧。”
曾國藩正要起身謝恩,卻見一人突然出班,跪倒在皇上的麵前,說了一句“皇上息怒”後並哽咽不止。滿殿的文武大員都被鬧得一愣,細細一看,卻原來是官居一品、位居宰輔的滿大學士穆彰阿穆老相爺。
道光帝急忙揚了一下手:“穆彰阿呀,快起來講話。”
“謝皇上!”穆彰阿站起身,後退一步,“翰林院候補檢討曾國藩乃奴才的門生,黃口孺子信口雌黃不知地厚天高,惹皇上生氣,作為他的座師有不可推卸的教導不力之責任!奴才罪不可恕啊!”說完他又跪下,邊叩頭邊道:“奴才替曾國藩領罪了!”
滿殿的人全都震驚了,聽穆中堂的口氣,這哪裏是領罪,分明是替曾國藩求情。道光帝不由多看了一眼曾國藩,道:“老中堂你不要說了。咳!曾國藩這個人哪,說得好像也有道理。都下去吧,朕也累了,想靜一會兒,朕晚上還得陪太後和幾位王爺看戲呢!”道光帝懶懶地閉上眼睛。
曾國藩臨起身時,偷偷望了一眼龍椅上的皇上,這一望竟令他心吃了一驚,他發現皇上忽然之間蒼老了許多,臉色竟不如旁邊坐著的老太後紅潤。一絲不可名狀的悲哀襲上了曾國藩的心頭。
道光帝原名愛新覺羅?綿寧,後改旻寧,是大清入關後第六代皇帝,即位時已三十九歲。其父嘉慶帝即位時,國家財力已被乾隆爺鋪張殆盡了,所以才有“和珅跌倒嘉慶吃飽”的民諺。一個擁有眾多疆土的大清國的庫銀竟抵不過一個奸相的私財,那情形也著實讓人覺著寒酸。嘉慶帝靠和珅的家財維持了幾年,等傳位給道光帝時,戶銀已不足千萬,接近不繼的邊緣。
道光帝做皇儲時,對國政的種種弊端已經了然於胸,所以他接位後,首先把節儉作為第一要事,嚴禁奢侈之風。先砍掉祖宗立下的每年一次的木蘭秋獮,道光帝即位時聲稱,木蘭秋獮糜銀過甚又沿途擾民,緩辦,但一直未辦,又對全國的吏治大刀闊斧地來一番整頓,換了幾位不中用的督、撫,革了若幹名務虛不務實的大學士。
道光初年新升用的大學士曹振鏞、吏部尚書英和及禮部尚書黃鉞,曾被道光帝稱為股肱心腹之臣,但不久,軍機首輔曹振鏞的“多磕頭少說話”的滑頭做法,讓道光多少有些失望。道光帝很快又調整了軍機班子,把比較敢說話敢施政的穆彰阿升為首輔大學士。
所以說,道光最初的十幾年,是大清國人事更換最頻繁的時期。有時一天同時革除兩名大學士,有時又一天同時升授四五位督撫。乾、嘉的享受道光帝沒有,乾、嘉的操勞卻全都給了道光帝,道光帝怎麼能不蒼老呢?
在曾國藩眼裏,道光皇帝就像北京的護城河,有古銅色鏽跡斑斑的神秘色彩,也有包容一切的超人海量。你說不清他何時要散發汙濁,更摸不準他哪一天能煥發活力。
連升四級
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即曾國藩由實缺翰林院檢討成為翰林院候補檢討的六個月後,一道聖旨降臨翰林院:“翰林院候補檢討曾國藩耐勞克儉、學識出眾,著升授翰林院侍講、詹事府行走。欽此。”
翰林院侍講是從五品官員,詹事府行走無品級,是虛銜。曾國藩等於可以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兩個衙門辦公。三十三歲的曾國藩,忽然間便躋身於中層官吏的行列。
滿朝文武詫異,曾國藩也詫異,胡林翼、梅曾亮等人更是詫異。
曾國藩依例進宮謝恩,太監曹進喜給他透露了內情,皇上之所以把他連升四級,一則得力於他在大典中應對得體,皇上存了憐才惜物的念頭,一則源於大學士穆彰阿、太常寺卿唐鑒等人的有力舉薦。知道這些後,曾國藩的兩行熱淚悄悄地流向心裏。
會館已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五品官員住會館是與大清官製相違背的。通過會館的介紹,曾國藩在前門內碾兒胡同西頭路北,租了一處小四合院:先是門房,門房的後麵是天井,穿過天井便是正房,正房五間,曾國藩的書房、臥室都有了。最讓曾國藩滿意的是,左右的牆外,各有一棵大槐樹,亂蓬蓬地把天井遮住,盛夏正好乘涼。這個院落隻有一個缺憾,有官員來訪,轎子隻能停在院外。
檢討的七品官服不能再翻改了,穿著太不成樣子,那真就成乾隆年間江西巡撫第二了。所幸的是,湘鄉捎來的銀子還有二十幾兩的餘頭。他於是拿出二兩來,一股腦兒給了裁縫,不出五日,五品官服以及補服就製備得齊齊全全,走在街上,他自己都覺得精神多了。但跟著就出現了民謠,也叫京城一怪:“皇城根兒一大怪,五品頂戴走著來。”
這原本是譏諷曾國藩的話,是由那些滿族官員編排的,無非是說,曾國藩身為五品官員竟然每日走著去翰林院當差,給大清國抹黑了雲雲。這其中也不乏趙楫、金正畢等人的口舌。這些流言傳到曾國藩耳朵後,他權當耳朵裏塞了雞毛。
聽說曾國藩立門開府,戶部尚書英和便把自己的一個跟班推薦給曾國藩做門房,門房姓陳名升,也是湖南人。礙於英和的麵子,曾國藩不得不將此人留下來。
因為升了官,又單賃了房子雇了門房,曾國藩的開銷一下子加大了,他這時急需家中能為自己再拿出百八十兩銀子,一則還債,一則維持日常用度。有時想起來,他自己都啞然失笑。自己升了官,不僅不能給家中人以好處,反倒繼續向家裏要銀子。
收到曾國藩的家書後,其父曾麟書喜不自禁,興衝衝地給曾星岡報喜:“爹,來喜報了!寬一升了官了!”曾星岡翻了翻眼睛,“麟書啊,不是爹看不上你。你現在也是個相公,走路說話就不能穩當一些呀?”
麟書笑著說:“爹說的是!兒子以後一定注意。您孫兒升官,兒子是高興的。爹,您猜這回寬一升了個什麼官?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啊!”
“你別蒙爹,你以為朝廷的官說升就升啊?寬一引見這才多長時間哪!”
曾麟書急道:“爹,兒子說話您怎麼總不信哪!”
曾星岡用鼻子哼了一聲。這時,從外麵湧進來十幾名聽到消息的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起跪在曾星岡和曾麟書的麵前說:“恭喜大少爺升官,恭喜老太爺壽比南山!恭喜老爺福如東海!”曾星岡先是一怔,好半天才揮揮手說:“好了,都起來吧。”
曾星岡轉頭對麟書道:“竹亭啊,告訴廚下,今兒改善夥食。”麟書先答應一聲,想了想又說:“爹,依著兒子,莫不如殺口豬……”
曾星岡道:“年不年節不節的,殺豬幹什麼?你忘了這個季節正是豬上膘的時候嗎?”
曾麟書仍然笑著說:“爹,兒子的話還沒說完呢。兒子的意思是,殺上一口豬,四鄉八鄰的老親四少都通知到,就這機會好好辦一辦。您孫兒這次升的可是五品官哪,一下連升了四級呀!可這官卻不是想升就能升的呀!”曾星岡揚揚手對下人說:“記著,大少爺的事你們不許張揚。有膽敢仗勢欺人的,可別怪我曾家薄情!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