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曾國藩拒見家鄉官員(3 / 3)

前任藩台挺同情他,有心調劑他個缺分救濟救濟他,他又一兩銀子都拿不出,而前任撫院又是最認錢的。多虧新來的撫院也是湖北人,而且和他還是一個縣的。接印之後,一見他這個樣子,便存了同鄉憐同鄉的念頭。碰巧,衡州府知府進京過班引見。撫院當下便知會藩台,讓他去署理衡州府這個缺分,總算給了他口飯吃,不久又把長沙府調劑給他。劉向東做官還算清廉,隻是膽子有些小,到長沙府已近半年,雖沒對百姓做出過什麼大好事,但也沒有讓人唾罵的劣跡,官聲尚可。

最近聽說,他的同鄉撫院要調別省去做巡撫。新撫院來後還不知他這署府做得成做不成,他已經擔驚受怕了好些天。

聽完劉向東的敘述,曾國藩沉默了許久才道:“想不到在地方上做官這樣難!”

劉向東道:“我大清曆來官多缺少,就是京師,候補的官員還少嗎?滌生啊,我不是嫉妒你,像你這樣一帆風順的官員少啊!在地方上做官如果沒有好缺分,你就甭想撈銀子。沒有銀子,你就不能有憲恩。反過來說,沒有憲恩,你又怎麼能有好缺分呢?咋做都難哪!”

曾國藩忽然道:“向東,張也這官做得倒是挺滋潤哪。在湖南怕是一等一的好官了!”

劉向東搶著道:“湖南有幾個張也呀?出道就是錢穀典史,一任下來,五十萬兩的出息呀!湖南幾任的巡撫,哪任不是千裏為官隻為錢哪!張也大把地往外甩銀子,憲恩怎能不好啊。一省沒有幾個像張也這樣的官,巡撫靠啥呀?所以說,像張也這樣的官,不管哪個省,不管朝裏有沒有靠山,都是一等一的好官!”

劉向東滔滔不絕地大講官經,曾國藩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醒過神來。曾國藩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回頭衝外麵喊:“告訴廚下,午間豆腐飯擺在書房。我要和知府大人好好敘一敘。”

曾國藩明著是留劉向東吃飯,實是告訴家人,知府大人來了。湖南鄉間把居喪期間的招待飯稱作豆腐飯或白飯。

果然不久,曾麟書帶著曾國潢哥幾個依次進書房與劉向東見禮。劉向東與曾麟書原本是認識的。劉向東剛分發湖南時,曾特意向撫院告假到湘鄉看望過曾麟書。曾麟書一走進來,劉向東一眼便認出來,急忙離座問安。

曾國藩把曾國潢、曾國華、曾國荃、曾國葆依次介紹給向東認識。

禮過,大家剛剛坐下,羅澤南同著劉蓉又走進來。曾國藩又是一番介紹。羅澤南向劉向東抱拳施禮道:“學生昨日還同滌生談論府台大人來著,想不到今日就會著了!可不是天遂人願!”

劉向東道:“本府一到衡山,便聽人說三湘有三亮。今亮左孝廉與我早就交厚。今日一見餘下的兩亮,果然也是人中上品!”

羅澤南笑道:“府台大人敢則從來都是正話反說嗎?鄉間俚語,左孝廉當真,我和孟容是不敢當真的。府台大人呀,說點正經事,聽說您老就要被撤任了?”

劉向東臉色劇變,忙問:“兄台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曾國藩也道:“羅山,這種事開不得玩笑的!劉府台膽子小,可別嚇著!”

劉蓉道:“府台大人這任是早晚要撤的。你想,放任自己的屬官胡作非為,這任能長久嗎?”一聽這話,劉向東的一顆心雖然放進肚裏,臉上卻有些掛不住。曾國藩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敢反駁,但羅澤南和劉蓉僅是一名鄉間的秀才,從出身到功名,劉向東都壓著他們一頭。以縣學生之身敢這樣和一名現任知府講話的,當時的大清還就羅澤南、劉蓉二人。劉向東的臉上開始不是顏色,顯然在思慮是發作還是容忍。

曾國藩趕緊道:“向東,羅山和孟容這樣講話習慣了,他們也是為的你好。不是我壓著,他們兩個早就進京告張也去了!向東啊,你這個知府早晚要斷送在張也的手裏!”

劉向東掙起脖子道:“滌生啊,我何曾不知道啊!我在衡州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張也呀!你們知道我的前任是怎麼開缺的嗎?就是因為給撫院上了道參張也殘害地方搜刮百姓的折子,便被撫院明著保舉進京引見,實際就是給撤任了!都從京裏回來快三個月了,現在還在省裏頭做他的候補道呢!有這件事照著,誰還敢打姓張的主意呀!你讓我參張也,不是拿雞蛋碰石頭嗎?”

曾國藩見劉向東說得唾沫橫飛,不由打斷話頭道:“向東啊,你且聽我一句勸,身在官場,凡事留一分餘地,尚可回轉自如,不留餘地,則易失之於剛,錯而無救。他張也才隻是個七品的前程,與和珅比差得太遠了。張也真有那一天,你可不僅僅是撤任那麼簡單了!開缺永不敘用,革職流放三千裏,隨便哪一條,都能毀掉你一生啊!”

見氣氛不大對勁,曾麟書悄悄地走了出去,一會兒又走進來,笑道:“劉府台想已餓壞了。書房太小,我讓人把飯擺在堂屋了。滌生啊,請府台大人和兩位相公移駕吧。”

劉向東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飯後,劉向東打道回衙。曾國藩等人送到村頭方回。

回來後,又喝了兩杯茶,曾國藩便讓羅澤南和劉蓉陪著,帶上兩名隨差及周升,走著去南莊看望幾家親老故友,順便也散散心。

決心扳倒地方惡霸

時間已近年底,如果不是遭災,應該是鄉下正辦年貨的時節。曾國藩走在路上,見滿目蕭條,人們都靠著樹幹三三兩兩地站著,有的蹲在自家的屋簷下吸著紙煙,百無聊賴的樣子。一見曾國藩和羅澤南、劉蓉等人走過來,大家都恭恭敬敬地轉過身來打招呼,眼裏透著的是哀苦和無可奈何。

羅澤南小聲道:“狗官張也,全然不知道組織自救,百姓們不是閑瘋就是餓瘋!”

幾個人一路走一路說進了南莊,曾國藩指著打頭的一排房子道:“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許家的大宅院。”

劉蓉道:“滌生記得不錯。一年前,這確是許大官人的大宅院。不過現在,已經換主兒了。”

曾國藩一怔,不由問:“這是為何?許家在湘鄉五代為紳,我縣的第一名秀才,就是出在許家呀!因為宅基地,我曾家還和許家打過一場官司呢!”

羅澤南笑道:“許家是再不會和曾家打官司了。自打湘鄉城關有了第一家煙館,許家的老太爺便吃上了,後來就全家齊上陣,不上幾年就吃進去大片大片的土地。地賣光了,就賣閨女。賣完閨女,又賣婆娘。婆娘也賣光了,隻好賣宅院。最近聽說,爺幾個賃了城關的一處小土屋,還是成天抽大煙,眼見是等著歸西了。”

曾國藩問:“湘鄉也有煙館嗎?誰人開的?”

劉蓉憤然而答:“除了張也,誰有那麼大財力!已經開了三年,聽說,一年有上百萬的進項呢!”

曾國藩兩眼望定許家大院,久久不語,心卻早已經飛到了兩廣、飛到了四川。

回來的路上,曾國藩堅決地對羅澤南和劉蓉道:“不日我就要返京,我走後,你們二位就去知府衙門找劉向東,把張也的種種不端都件件查明,逼著他向撫院奏報。你們要把成敗利害跟我那同年講清,明告訴他,他不奏報撫院,你們就聯絡鄉紳進京告禦狀。想扳倒張也,隻有知府衙門奏參才名正言順。不扳倒張也,湘鄉百姓永難脫困!如果季高回來,你們和他一齊去。季高和他較熟,說起話來也直接些。”

當日回到家中,曾國藩便讓周升帶著隨差收拾一下行裝,又看了看弟弟們的功課,該勉勵的勉勵,該改正的改正;當晚,又把村塾的先生請到書房,當著曾國潢幾個的麵,謙卑地恭維了先生兩句。第二日,又同著家人去八鬥衝祭奠一番,這才起程返京。

走的那天,十裏八鄉的族親好友都趕到荷葉塘,站得滿路都是人。

曾國藩先到老太爺的房裏磕了三個響頭,又衝著母親和叔父跪下叩頭。出了大門,玉英手牽著紀澤懷抱著滿女,前後擁著大女二女三女,淚水漣漣地對曾國藩左叮嚀右囑咐,仿佛夫君上了轎子從此便不再回來。此情此景,真是——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

母親江太恭人怕長子難過,硬著心腸沒有出來送,卻一個人躲進臥房哭得連連昏厥。

曾麟書、曾國潢、羅澤南、劉蓉等四人,直把曾國藩送到長沙才回來。曾國藩返京沒有讓衙門的人知道,等張也得著消息趕到荷葉塘時,曾國藩已離去多時。

曾國藩打發走父親等四人,便在長沙耽擱兩天,拜訪了幾位在湖南候補的同年,又到城西的翰寶齋走了一趟,想順路看望一下恩師齊師傅。

到了翰寶齋,卻已是物是人非。問櫃上的小夥計得知,齊師傅已將店鋪盤出三年,早已不經營古玩,據說在香港灣(又說在南洋)搞茶葉生意。曾國藩感歎了一回。

進了京城,曾國藩急忙去翰林院銷假。從文慶的口中得知,道光帝偶感風寒,已病多日了,幾名大學士輪流在宮中當值,滿朝文武都正焦慮呢!

曾國藩趕忙進宮,但道光帝這一天卻沒有召見一名大臣,隻召見了幾名王爺、國公。

曾國藩怏怏地回到府邸。黃子壽、陳公源、陳源袞與劉傳瑩已等候多時了,翰林院庶吉士李鴻章恰巧也來看望恩師。曾國藩讓廚下備了幾個素菜,留同僚、門生用飯。

席間,曾國藩自然問起道光帝的病來。黃子壽道:“還不是讓他們自己人氣的!”

曾國藩問:“這話怎麼講?文大人怎麼沒有說起?”

劉傳瑩冷笑道:“你以為文慶就是什麼好東西嗎?你以為他就那麼幹淨?無非不像其他人那麼貪罷了!”

曾國藩道:“諸位說了半天,還是不能破題,皇上怎麼能說病就病了呢?”

李鴻章道:“回恩師的話,學生聽說皇上這次龍體欠安,跟山東的會黨、拳匪事有關,不知確也不確。”

曾國藩道:“本官會試的那年,就聽說有會黨打著練拳的名義在山東出沒。好像這些年一直就沒安靜過。敢則又大鬧了?”

黃子壽道:“何止是大鬧。聽說鬧得巡撫衙門連派了三次撫標兵,剿了幾次都剿不完。那幾天告急的文書像雪片似地往京裏飛。皇上隻得派了徐提督,又調了鄰近兩省的綠營,單委了徐提督為欽差大臣,統帶三省的兵,據說這才把那聚夥兒的會匪強盜殺得大敗,斬首千餘呢。奇怪的是,捷報傳來不久,皇上就氣病了。打了勝仗皇上反倒病了,你說奇也不奇?”

曾國藩道:“果然有些奇。讓本官更奇的是,典試四川時,本人走的就是山東。如果有大團的會匪,怎麼那麼安靜?本人又怎麼沒有遇上一個?聽諸位講那會剿的情形,那會匪好似一夜間長出來似的。奇!果然奇!”又談了一會兒,因劉傳瑩近幾日身體不適,飯後略坐了坐,便各自回府了。走出很遠,曾國藩還隱隱聽到劉傳瑩那沉重的咳嗽聲。

晚飯後,曾國藩被道光帝召進寢宮。

曾國藩跪爬到道光帝的近前,見道光帝半躺在龍榻上,兩眼深陷,一陣陣地咳嗽。太監們往來端茶送水,曹公公在輕輕為道光捶肩頭。一見皇上滿臉的病容,曾國藩強忍淚水,顫聲請安。

“曾國藩哪,起來同朕講話吧。”說話的時候,道光帝臉色蒼白,顯得有氣無力。

曾國藩仍然跪著答道:“臣有罪!皇上龍體欠安,臣本該隨侍在左右……”道光帝輕輕地擺了擺手,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曾國藩哪,你走這一趟湖南,沒有什麼稀奇的事嗎?”

曾國藩低頭回答:“回皇上話,臣此次出京、回京都很太平。”

道光接口道:“太平?山東險些出大亂子啊!朕調了三省的旗營會剿。平息倒是平息了,萬民折子也飛過來了,控徐角借征剿之名亂殺無辜,朕已命把那徐角押解來京了。”

道光帝長歎了一口氣,喘息了許久才道:“曾國藩哪,朕三十九歲登基親政,至今已六旬有五了。朕一直以主敬、存誠、勤學、改過八個字來約束自己,盡力打破滿漢大臣之間的等級差別。滿大臣的折子我可以壓一天批,漢大臣的折子我是盡力當天批發的。曾國藩哪,你是個漢大臣,希望你能體察朕的苦心。”

道光停下來喝了一口熱茶,平息了一下,接著說:“當官以不要錢為本,你這話朕揣摩了許久,大概就是你跟朕講過的廉字功,也就是不貪吧。但這樣還不行,還要敢任事,凡事往大處看,替大清想。大清是滿人的大清,也是漢人的大清啊。節儉、認真的火候朕不如你,許多大臣都不如你,這也是你遭嫉的根由。好了,你剛回京,也要好好歇歇,朕也累了。朕精神好一些,還要和你談。你跪安吧。”

推薦陳源袞去教書

曾國藩滿腹心思地回到府邸,飯後把自己關進了書房,閉目靜思起來。

從道光帝的氣色來看,怕是難以維持多久了,臉無光、眼無神、周身疲倦、咳痰見紅,這是末弩之兆。這固然是道光帝操勞所致,但也與天災人禍有大關聯。道光帝也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和一個漢官談了許多不該談的事。

道光帝想要幹什麼呢?大清是以武力進駐平定中原的,皇宮內的王爺們,是絕不會向漢大臣吐露心聲的,是堅決防範漢人的。尤其是平定三藩之後,漢人就更加不得勢。可道光帝為什麼和自己講這些呢?莫不是病入膏肓糊塗了不成?

他睜開眼睛,找出安魂香,燃上一支,又盤腿坐在炕上。

有一點毋庸置疑,道光帝確是把自己當成了身邊的大臣。這固然與穆彰阿的舉薦有關聯,同時也隱隱露出道光帝對滿人失望,重心在漸漸向漢人轉移的苗頭。

滿人治漢,是努爾哈赤寫在“玉牒”上的祖諭,非有大魄力的皇帝是不可改動的。道光能向一個四品的漢大臣吐露自己的心跡,也正好說明皇帝身邊乏人。一想到這層,曾國藩又隱隱地感到不安。

透過道光帝話的表麵而看實質,他是希望自己能在朝臣中真正做一個既廉潔又敢任事的好官員,影響一代甚或幾代官員,把大清王朝延續下去。這既有公心又有私心。公心即是為國,私心則是為了皇室一脈的興旺。

曾國藩想得頭痛肢麻,他走下炕,想再續一支香,這時,周升悄悄走進來:“大人,已經三更天了,您老歇吧。”

“哦……”曾國藩自言自語,“三更天了,是該歇了。”

睡了幾個時辰,天就亮了,曾國藩剛剛起床,周升便急急忙忙地闖進來道:“大人,小的剛得的信兒,陳源袞翰林的內人沒了!”

“什麼?”曾國藩打了個愣,“你是說易安人沒了?”

周升道:“是,陳府管家剛走,陳翰林想讓大人過去一趟。”

曾國藩邊更衣邊對周升道:“趕緊備轎。”

周升一愣,小聲問一句:“不吃早飯了?”

曾國藩道:“陳翰林京裏沒親人,不定忙亂成什麼樣呢。我得趕緊去!”趕到陳府,陳源袞正坐在客廳獨自落淚。一見曾國藩走進來,隻叫得一聲“滌生”,便說不出話來。

管家忙接過曾國藩脫下的衣服,邊道:“我家奶奶昨日生產,找了三四個接生婆子都不濟事。折騰到午後,小少爺算是降生了,但奶奶卻沒了!”

“小少爺呢?”曾國藩問。

陳源袞道:“一直哭,丫環抱著哄呢。生下來就沒了娘,咳!”

管家道:“小少爺是餓得喲,啥都吃不進去。這可如何是好呀,總不能……”

曾國藩急道:“馬上著人去找奶媽呀,孩子得吃奶呀!”一句話提醒了陳源袞,當下也顧不得多想,急忙跑出去,著人去找奶媽。

陳源袞,湖南茶陵人,是曾國藩上一科的進士,時任翰林院檢討。娶妻易氏,封贈安人。易安人生頭胎,卻就落了難,怎不叫陳源袞悲痛。

不一會兒,劉傳瑩、邵懿辰、陳公源等人相繼來到,曾國藩就指揮大家為易安人安靈。陳源袞的住處是租賃來的,東家怕晦氣,不準停靈。曾國藩又讓周升拿了帖子去城外的關帝廟聯絡,總算成功,易安人的靈柩就暫停在關帝廟。奶媽找到後,小公子也停了哭聲。

不久,曾國藩見陳源袞整日鬱鬱寡歡,辦差也打不起精神,便讓陳源袞辭了下人退了房子和奶媽一起搬到曾府。陳源袞和奶媽各住一間房子,一日三餐卻吃在一處。陳源袞每日和曾國藩談些國事,下下圍棋,心情漸漸好轉。

曾府自打多了陳源袞父子,日子倒過得比平常快了許多。

兩個月後,陳源袞丁父憂離京回籍,隻剩下了兒子一個在曾家寄養。陳源袞臨別為兒子取名遠濟。陳遠濟成年後娶曾國藩的女兒曾紀曜為妻。

曾國藩為陳家老爺書寫了挽幛、挽聯,都打到包袱裏,由陳源袞一並帶回。易安人的靈柩也由關帝廟取出,專雇了人護送。

曾國藩帶著公差一路護送陳源袞及易安人的靈柩出京。

眼望著陳源袞扶柩前行,曾國藩的淚水模糊了雙眼。他知道,他在京城從此少了一位摯友,而京師則少了一位直官。

陳源袞是京師有名的直筒子,翰林院骨鯁之士。就為他這個脾氣,很多京官是不大與他往來的,而他本人也深知自己的那張破嘴是得罪過許多人的,是許多京官所不能見容的,於是早就存了辭官的念頭,隻是苦於沒有機會。

他的念頭和曾國藩談過了多次,曾國藩是深知其內中苦楚的,雖也勸過幾次,但終於知道陳源袞其人於官場是不相宜的,終究是要離去的。

就拿這次出京來說,除曾國藩、黃子壽、邵懿辰等幾個同僚外,侍郎以上官員連挽幛都不曾送一個。而曾國藩回籍奔喪,連皇上都賞了挽幛,大臣們就更不用說了。

這固然與曾國藩的學問聲望有關,但同時也與皇上的賞識、穆彰阿的提拔有直接的原因;尤其是曾國藩在生活上節儉寡欲,在公事上嚴格要求自己,克己奉公、言行一致,這些更讓人敬服。

京裏有多少嘴上是一套詞,做起來又是一套曲的官員呢,怕數也數不清!最為可笑的當數以監察公正麵目設置的都老爺們,明著是監察,做的事卻是今天巡夜查嫖官,明天休假吃花酒。這都是大清國連皇上都知道的極其尷尬的事情。

陳源袞的這次丁父憂,曾國藩知道他是必要退出官場的了,送走陳源袞後,給善化的唐鑒先生寫了一封信。信中拜求唐先生,望唐先生轉求長沙嶽麓書院的山長(曆代對書院講學者的稱謂),希望在嶽麓書院、漣濱書院或長沙書院,能給陳翰林謀一教席。

教書育人雖非陳源袞所長,但他畢竟是兩榜出身,功底還是有的。曾國藩深知,唐鑒是奉行中庸的,雖對陳源袞素抱成見,但對曾國藩還算欽佩有加。曾國藩的成名是與唐鑒的頌揚大有聯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