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遷移皇後梓宮
正在道光帝龍體未愈,滿朝憂慮的當口,大清國又發生了一件入關以來從未有過的大事情:帝陵右側的陪陵,也就是放有孝穆皇後靈柩的東陵寶華峪,竟然出現了齊膝深的黑水。這是東陵值事官在偶然的一次視察中發現的。所幸孝穆皇後貴人自有天佑,靈柩恰高出平地三尺許,不曾進水,但陪葬在前後左右的八大侍女,原本是喝了水銀坐化的,卻都被泡成豐乳肥臀,成了一片爛泥,不見了人模樣。
清朝祖製,新皇上登基之日起,即須建造寢陵。皇帝可以好好地活著,但皇陵是要早早建成後等著的。皇帝活著時的寢宮,駕鶴西歸後的陵園地,是皇室的兩件大事情。道光帝親政時已三十有九,已是一個城府很深、節儉有名的人了。這源於他目睹了乾隆朝的奢華和嘉慶爺的捉襟見肘。如果不是因乾隆爺喜歡擺闊,和珅又何致斂成巨貪呢?道光帝親政自然把廉字列為一等一重要的大事,又把康熙朝於成龍的事跡著人刻成石牌立在宮內,是決意要扭轉乾隆朝的奢華,做一個好皇上了。
建陵伊始,大學士英和與祁寯藻為迎合新皇帝凡事節儉的口味,竟大膽地向皇上提出,皇上的寢陵,不妨效仿漢文帝,也來個薄葬。折子遞上去,果然深得道光帝的嘉許,立即準奏,同時欽命二位大學士為新皇陵建造的全權辦理大臣,又召集軍機處辦事大臣,各部院尚書、侍郎,議定出建造皇陵所費銀兩數——原定一千萬兩白銀,道光帝限定在三百萬兩之內。主要設施自然沒有動,但一些觀瞻用的附屬建築,該減的減,該砍的砍,是真真的薄葬了。
英和與祁寯藻倒也雷厲風行,接旨的當天,就帶著人馬及工部郎中甘熙去勘察吉地。甘熙是專攻風水學的,是道光年間比較著名的堪輿大師;凡京城的樓堂館舍,均要該員用羅盤一一勘察後,才可動工,概莫能免。
甘大人拿著羅盤,隨著英、祁二位大學士整整在城外折騰了二十幾天,才終於把吉地位置定下來。之後,就畫了圖形,一一用文字標明,呈給皇上。道光帝當時一心想薄葬,見圖形簡單,設施又還符合禦前大臣的會議精神,沒有想太多就批了下來。
哪知英和是摸透了道光帝脾氣的人,隻要薄葬,道光帝是定喜歡的了。就和祁寯藻商量,須要放出些手段,來個真的薄葬,才不負皇上的苦心和照應。三百萬兩的銀子從戶部撥出來,他們兩個隻拿出二百萬兩支用,餘下的一百萬兩,每人落了五十萬兩,還私下發牢騷,說偌大的肥缺,生生讓“良心”二字給弄糟蹋了。
二百萬兩的皇陵,從監理、監工以下開始層層剝皮,落到實處,是已經一百萬兩都不到的了。工頭沒辦法,買了磚,買了瓦,就買不起大理石了,幾位工頭聚在一起協商解決的辦法。有道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主意還真想到一個,就是用砂土黃泥拌了洋白灰打成方塊曬幹,然後再塗上一層石灰膏子,名曰合成大理石。一排排地砌上去,不用手摳,還真和大理石一模一樣。英和與祁寯藻喜得連誇工頭們能幹,立馬就答應,名字一定要上到保單上。私下裏,英和與祁寯藻卻有些後悔,早知大理石不用銀子,多弄個四五十萬,皇陵不是照樣建成嗎?英和罵自己太心慈手軟,天生受窮的命;祁寯藻躲進自己的府裏,連連抽自己的耳光。祁寯藻給自己下的定語是:太忠於大清了。
折騰了半年,皇陵(帝陵)與陪陵(皇後陵)均落成。
道光帝帶著軍機大臣及各部尚書,在英和與祁寯藻的陪同下,開始驗收皇陵、陪陵。一處處地看過去,但見紅磚的紅磚,綠瓦的綠瓦,大理石的大理石,一排排一幢幢煞是好看。
道光帝當時就發感慨:“儉是強國之本哪!”
回到宮裏,對英和與祁寯藻連連誇獎能幹,又是敘優,又是賞穿黃馬褂。那幾日,英、祁二位確是興奮不已,既撈了銀子,又得了個為國家節儉的好名聲。這樣的好事情,可遇不可求啊!
孝穆皇後先一步升天,自然要送進陪陵安寢。陪陵在帝陵的右側,是帝陵的一個分係建築。皇後入寢的頭幾年,正趕上直隸大旱,京師三年不見一滴雨水,土地龜裂、樹木枯死,幾乎顆粒無收。多虧其他省份年景還好,京師才算沒有餓死人。這三年的大旱,愁壞了皇上,愁壞了百官,單單樂壞一個英和、喜煞一個祁寯藻。你道為了哪般?原來,所建成的皇陵、陪陵幾乎清一色的合成大理石,最怕的是雨,最懼的是潮。隻有地下水枯幹牆麵不受潮濕,才看出堅耐結實。你想這三年下來,地麵都曬到龜裂,地下哪還有多餘的水分?可不是成全人嗎?
守皇陵的值事官員原本在皇陵的地麵建築中有住處及值事房的,但因這些人參與了建陵,所以沒有一個敢當真進去的,卻在百步開外背風處蓋了間簡易房,隔三差五地回皇陵辦一回差,在地下轉一轉,就可每月領俸祿。
陪陵積水仿佛是一夜間出現的事情,慌得值事官連夜上折,京師於是就轟動起來。
道光帝正在病中,看到折子,先嚇出一身冷汗。
是時,全國正在大鬧山賊馬匪,每天都有這方麵的折子進京,他真怕祖宗的基業在自己手裏畫上句號。
道光帝馬上召集王、大臣們會商遷陵事宜。
王公、大臣們到後,曹公公先把守陵官的折子為王公、大臣們讀上一遍。祁寯藻聽得是頭皮發麻,渾身冒汗,懷裏仿佛揣著六七隻兔子。
英和則眨著綠豆眼睛,拚命想著解困的主意。
曹公公話音剛落,英和便搶先一步跪倒在地,朗聲奏道:“奴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話一出口,滿朝文武愣的愣,驚的驚,全摸門不著。
道光帝強壓著一腔怒火問道:“英和,朕有何喜呀?”
英和麵不改色心不跳,跪前一步道:“皇上想啊,寶華峪本是山地,打井都不會滲出水來。如今憑空在萬歲爺的皇陵發出水,雖是陪陵滲水,可不正好說明皇上就要大安了?皇上大安,不是喜又是什麼?”
道光帝被英和說得糊塗了好半天,細細一想才回過神來,火氣不由得小下去,接口道:“是啊,朕也為這件事想了一天。列祖列宗們的陵寢從沒有這種事發生,怎麼輪到朕就百事不順呢?難道真像英和說的,朕還能多活幾年?祖宗們暫時還不想要朕?”
見皇上忽然間精神煥發,王公、大臣們一起跪倒唱頌歌,英、祁二人的聲音最響亮:“皇上聖明,皇上說的一點不錯,皇上現在不就大安了?恭喜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穆彰阿呀。”道光帝點將了。
“臣在。”穆彰阿跪前一步。
“英和年紀大了,不堪繁劇,這次遷陵,朕想委托你來辦吧。選好地址以後,把圖本繪好,還以薄葬為主,從節儉上下工夫,朕親自定奪。現在抓緊給皇後建造一個臨時的寢陵,盡快把梓宮①移出。皇後被水浸泡無論怎麼講,都不會是國家之福吧?”
“皇上聖明!”一班王公、大臣繼續唱頌歌。
這一天,英和與祁寯藻尤其興高采烈。
轉天,又一道聖諭下發到翰林院:“著翰林院詹事府少詹事兼署大理寺少卿曾國藩從即日起協助軍機處領班大臣、文淵閣大學士穆彰阿辦理遷移陪陵事宜。望該大臣克儉奉公,盡心辦事,不負眾望。欽此。”
曾國藩再次忙碌起來。
盡管穆彰阿是辦事大臣,但他因不太懂陰陽之術,加之體胖笨重,隻是象征性地做一些指揮工作。具體的工作,全部推給曾國藩,真個是要人給人,要物有物,很有些一呼百應的勢頭。
曾國藩帶著甘熙等工部的勘輿專家們,在寶華峪東側一裏路的砂土岡上,先蓋了間坐南朝北的木板房,然後在房中間挖了個大大的地穴,周圍砌了紅磚,又抹了洋灰,刷了金黃粉。又由穆彰阿奏明皇上,恭請皇上驗視、禦準。
皇上因在病中,身子骨不敢勞動,驗看一項隻好由鄭親王端華代勞,陪同大員是穆彰阿、曾國藩、甘熙等。因是皇後的臨時吉地,王爺們到了這裏,隻是圍著地穴看了兩眼,又問了曾國藩和甘熙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算通過,很有些馬馬虎虎。
穆彰阿於是就安排移動皇後梓宮的事宜。道光帝為這事專召開了一次禦前會議,把皇後移靈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九日。
到了這一天,穆彰阿親自指揮,各殿閣大學士、軍機處大臣,各部院尚書、侍郎都分派了差事,又調撥了五百名駐京綠營兵,專為進陪陵抬梓宮用的。皇家無小事。
曾國藩這一天也早早地起來,來到軍機處候著穆彰阿。及至穆彰阿邁步走進來,候著的人就都過來見禮,然後便開始向寶華峪進發。
五百名綠營兵由一名提督領著,已先一步來到寶華峪。這一天的天氣卻不十分好,夜裏先下了一陣大雨,天亮雖有些見小,卻呼啦啦刮起東南風,移陵大臣們都被淋得落湯雞一般。有人就偷著在心裏犯疑:為皇後移陵怕不是犯著什麼了吧?
到了寶華峪,先由皇陵值事官打開陪陵門,穆彰阿帶著眾大臣一齊跪倒,先衝著門裏恭恭敬敬磕了九個頭。
穆彰阿拖了長腔說道:“請皇後娘娘安!奴才等非驚擾娘娘的駕。奴才等奉皇上旨意,來為娘娘移寢。”話畢,費力地爬起來,衝身後的提督揮了揮手。
五百綠營兵就走進墓室,著齊膝深的黑水,來抬皇後的梓宮,足弄了兩刻光景,梓宮才由一百人組成的杠子隊一步一步地移出地麵。
大臣們便急忙分列在皇後梓宮的左右,全部做哀傷狀,扶著梓宮,一步步抬向砂土岡。雨卻忽然緊起來。
杠子隊由一百名兵丁組成,共分三個班次輪流著抬。餘下的二百名尚在寶華峪,清理娘娘的陪葬品;提督斷後。
看看到了砂土岡,忽然一聲驚雷,在隊伍的頭頂炸響。
隊伍霎時一頓,還沒回過神兒,卻聽腦後轟隆隆一聲響,好似山崩地裂一般,大臣們急忙駐足回頭觀望,卻見寶華峪的皇陵已全部倒塌,成了平地。
穆彰阿一下子愣在那裏,好似木雕泥塑。英和與祁寯藻也臉色煞白,雙雙抖做一團。
曾國藩一見,知道座師亂了方寸,忙走過來拉了拉穆彰阿的衣角,小聲道:“中堂大人,還是把皇後娘娘安置妥當要緊,寶華峪的事情退一步再說不遲。”
穆彰阿這才醒覺,招呼著,把皇後娘娘的梓宮移進新建的房裏,慢慢下進地穴。穆彰阿小聲嘀咕:“不是祖宗顯靈,今兒個險些要出大事!”
眾大臣也暗叫“僥幸”。
寶華峪皇陵塌陷,砸死兵丁九十,傷殘三十有二,提督大人被飛起的一根木梁砸個正著,折了一條腿。這件事被當地藝人演義成諸多故事,說得神乎其神。
其實,明眼人一眼就能洞穿真相:這場大禍首先罪在英和、祁寯藻的“合成大理石”,二則罪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雨。這兩點才是根本。
這場變故發生的第二天,英和與祁寯藻同時告了病假。滿朝驚愕。道光帝以為二位股肱之臣被雨淋出了病,不僅賞了假,還賞了長白山人參。人參送抵英、祁二府,英和號啕大哭,祁寯藻更是哭到昏厥。
在報國寺發現違紀官員
新皇陵的勘察、設計由工部郎中甘熙負責,施工便是曾國藩的事了。曾國藩雖然力求節約,還是花費了二百萬兩銀子才把新皇陵建成。
道光帝不相信曾國藩能用二百萬兩把這皇陵建成,就選了個好日子,由穆彰阿陪著,帶病到新皇陵驗察。從皇陵回宮,道光帝的病情加重了。他萬沒想到自己心目中老成謀國的英和與祁寯藻,竟然是兩個老成貪國、老成誤國的人物。
道光帝在寢宮內訥訥自語:“英和誤國,祁寯藻庸碌!皆負朕!”說歸說,道光帝倒沒有把兩個人怎麼樣。因為兩個人都告病假,又是老臣,病中是不好降旨處分的。
但祁寯藻卻把曾國藩恨得不行,幾次鼓動禦史彈劾曾國藩,總因沒有憑據,加之有穆彰阿在前麵護著,曾國藩又聖恩正隆,隻能等等看。
這時,陳源袞打發人進京來接小公子。曾國藩讓隨身的侍衛護送他們出城。
道光帝在寢宮召見了曾國藩;讓曾國藩頗感意外的是,病中的道光帝用了七天時間親筆為曾國藩書寫了幾張條幅,不僅落了聖款,還鈐了禦印。
曾國藩從曹公公的手裏把這幾張條幅跪接在手,一時感動得淚流滿麵,竟不能多說一個字。但道光卻不著一詞,隻揮了揮手,便讓曾國藩退下。
按大清老例,隻有宮內有大喜事,或該大臣有大功績的時節,皇上才會對該大臣賞上幾個字,還多是太監們代筆,無非蓋了禦印而已。一個病中的皇上一次為一名四品官員用七天的時間寫上四張條幅,這在大清尚不多見,道光年間,更絕無僅有,隻此一次。這種聖恩,說是百年一遇,絕不過分。
曾國藩回到府邸,在書房靜坐了許久,神智才漸漸清醒過來。曾國藩在京城是以持重、端莊、節儉而聞名的官員,遇到這種恩寵尚且幾近失常,其他官員是什麼樣子,是大抵可以想象的了。
他到琉璃廠附近的榮寶齋字畫店,請了裱畫高手“一手成”老師傅張殿甲進府,用黃綾精精細細地把這四張條幅裝裱起來;案子及用具是由榮寶齋移過來的。張殿甲在曾府整整忙了七天,四張條幅才掛到早已打掃幹淨的正牆上。
曾國藩親自點上香火,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細細地看起來。
第一張條幅的上方是“主敬”兩個大字,下麵寫的小字是:
聖學之源,基於方寸。敬乃德基,先民有訓。
相在爾室,曰明曰旦。翼翼小心,毋怠毋玩。
衣冠必正,動作毋慢。操存省察,主一應萬。
造次於是,齋莊無遠。集木臨淵,是則是憲。
第二張條幅的上方是“存誠”兩個大字,下麵寫的小字是:
物與無妄,天地之心。不誠無物,奈何不欽。
誠無不動,惟天棐忱。可孚豚魚,可貫石金。
戒懼慎獨,毋愧影衾。鍾鼓聞外,鶴和在陰。
匆任智術,匆恃阻深。純一不已,理包古今。
第三張條幅的上方是“勤學”兩個大字,下麵寫的小字是:
飽食終日,宴安自居。迭遷寒暑,迅若隙駒。
胡不誌學,以立身軀。氣誌奮發,私欲滌除。
精研五典,愛惜三餘。優遊涵泳,漸積工夫。
寸陰是竟,匆憚勤劬。日就月將,斯聖之徒。
第四張條幅的上方是“改過”兩個大字,下麵寫的小字是:
人誰無過,患不自知。知而弗改,是謂自欺。
告我以過,是我良師。小人文過,以逞偏私。
縱欲成性,貽害無涯。日月之食,於明何虧?
從繩則正,增美釋回。不遠無悔,念茲在茲。
看到最後,曾國藩的雙眼再次被淚水模糊。這哪裏是簡單的四張條幅,這分明是四條高懸不落的鞭子、四把鋒利無比的鋼刀、四塊明晃晃的銅鏡!
曾國藩始而感激聖恩,繼而渾身戰栗,他的兩肩也沉重起來。
這不是聖恩,這分明是壓力,是一種額外加上的責任!他耳邊仿佛響起道光皇帝那有氣無力的聲音,那聲音好像就從牆上的四張條幅裏發出來的:“曾國藩哪!大清既是我滿人的大清,也是你們漢人的大清,治理好這個國家,朕有責任,你們漢人也有責任哪!”
他不敢再看下去,慌忙退出來。
這天晚上,他癬疾發作,整整折騰了一夜。他隻好告了病假,帶上隨身侍衛去了報國寺。
孟秋的報國寺,一片蔥綠,又是紅葉正著色的季節,仿佛被點點的火光包裹著,綠裏套著紅,層層圍起來,煞是好看。
曾國藩的轎子進山門的時候,正迎著一真長老往外送一老道。
曾國藩忙下轎施禮,搶先問候。一真見是曾國藩,驚喜交加,也忙停下來還禮,又對那老道道:“貴客臨門,恕老衲不再遠送,請道長一路走好!阿彌陀佛。”
曾國藩看那道長,黝黑麵皮,著一身破道袍,七十開外的年紀,一看便知是個雲遊四方、比較邋遢的道士。
道士沒有理會一真,卻拿著一雙眼對曾國藩反複觀瞧,邊看邊道:“可惜,可惜!享大位,不得大壽也。”
這話出口,一真站在上風頭沒在意,曾國藩在下風處卻聽得真真切切。曾國藩見道士有些來曆,忙深施一禮道:“晚生見過道長。”
老道收起雙眼,沒有言語,也沒有還禮,隻轉身衝一真抱了抱拳,便大步走下石階,很快遠去。曾國藩看得目瞪口呆。
曾國藩隨一真邊往寺裏走邊問:“不知是何方高人,走得恁快!好似飛毛腿一般,真個了得。敢則是師傅的故友?”
一真笑道:“哪裏是什麼故友!還是十年前在揚州觀音寺見過一麵。他是華山碧雲觀的道士,都稱他邱道長,可他並不姓邱,是邱處機那一派的,老衲也還真不知道他姓什麼。他是特意來這裏找我的,讓老衲跟他去蒙古煉什麼金丹法,還說中原就要大亂。老衲隻當他瘋子一般。”
曾國藩道:“看他走路,倒真像武林宗師模樣,說不準真是邱處機徒孫什麼的,剛才在下聽他說什麼享大位不得大壽,不知說的什麼?”
一真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十年前這邱瘋子就是這個樣子,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回更離譜兒,竟然說出天下大亂的話來,可見是愈發瘋了!大人這次可是請的長假?”
“這回是短假,也就是三五天。”曾國藩答。
一真道:“可惜了!大人要是長假,老衲就帶大人去五台山開開眼界,一個月總能趕回來。這次偏偏又是短假!”
曾國藩問:“五台山可有什麼盛會?”
一真道:“說起來,倒還真算是百年難遇的盛會!天竺國得道的高僧為五台山贈舍利子,五台山文殊院向各地的寺院發了帖子。這還不算是盛會嗎?”
進到寺裏,一真讓小和尚為曾國藩打掃了房間,就和曾國藩道一聲別,走出去打點自己行裝,當天便離開報國寺,到五台山的文殊院參加盛會去了。
曾國藩這次上山,本想和一真好好地下幾天圍棋的,哪知來得不是時候。倒應了一句老話,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午後,來報國寺進香的人開始多起來。曾國藩和侍衛在大殿略轉了轉,甚覺無味,便回房了。
侍衛為曾國藩沏了一杯自帶的君山毛尖茶,曾國藩便打開隨身帶的《說文解字》一書,一句一句看起來,心情開始一點一點地舒暢了。
天黑後,小和尚為曾國藩送來四盤精致的素菜,一盤大饅頭,整整齊齊地擺放到桌上,便請曾國藩用飯,說一真長老臨走吩咐,這頓不收錢。
曾國藩放下書,正待用飯,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陣陣的男女嬉笑聲。曾國藩不禁大奇,問擺飯的小和尚:“動問小師傅,這個時候,還有香客進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