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撇撇嘴道:“早關了山門了。”
曾國藩愈發奇怪,問:“這聲音……”
小和尚把一根指頭放到唇邊,噓了一聲道:“大人莫放高聲,這是個惹不起的主兒!大人還是快些用飯吧。”
曾國藩正色道:“小師傅,佛門乃清淨之地,照理是不能留女客過夜的。國有國法,寺有寺規!一真長老剛剛下山,你們怎麼就不守規矩了。本官可要管上一管了!”
小和尚笑著說道:“大人且莫動氣。壞我佛門規矩的這個主兒,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就算一真長老在寺裏,也是要笑臉相迎,斷不敢說半個不字的。大人還是用飯吧,小的也要去吃飯了。”說著就往外走。
曾國藩知道小和尚有難言之隱,就沒再說什麼,由他去了。
飯後,曾國藩循著嬉笑的聲音,一步步走過去,卻見大雄寶殿後麵的一間屋子裏燈火輝煌,聲音正是從這裏的輝煌中發出,斷不會錯。
曾國藩想也沒想就直走過去。看看離那輝煌處十幾步遠的時候,卻猛見有兩名戈什哈在門口走來走去,分明在放哨。
曾國藩一愣,急忙隱身到一棵粗壯的老槐樹後,眯起眼睛向裏看,卻什麼都看不見。曾國藩知道,出門能帶兩名侍衛的,起碼是三品以上大員!可這位大員是誰呢?為什麼偏要帶女人到寺裏過夜呢?朝中還有這麼膽大妄為的大員嗎?
曾國藩怏怏回轉,疑團越來越大。
飯後,他讓侍衛去叫擺飯的小和尚來收拾餐具,其實是想問個明白,否則,他今夜是斷難入睡的。
小和尚來後,起始還遮遮掩掩不肯講,說一真長老走前吩咐過,不該說的話不要隨便說,怕給寺裏惹上禍端。
曾國藩就心平氣和地跟小和尚講佛家的規矩,講寺廟裏的規矩,講做官的規矩,有板有眼,不急不躁,直把小和尚聽得不耐煩了,這才有聲有色地小聲講起來。
因官服穿戴不得體遭杜受田斥責
你道那大員是誰呢?說出來沒有幾個人會相信的,他就是一貫以理學大師自居的、剛剛由光祿寺卿任上升授大理寺正卿的賈仁字存道的賈大人。
賈存道兩榜出身,是漢官裏麵比較出色的一個,籍隸廣西,是廣西道賈樸開的四少爺。這賈大人不僅八股做得好,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楷書。曾國藩剛點翰林時,他正署都察院六科掌印給事中,曾國藩還跟著他學了一陣書法。後來,曾國藩結識了書法大家何紹基,這才不再打擾賈大人。但曾國藩的楷書裏,還是多多少少有些賈書影子的。給事中職位不算高,是正四品銜,權力卻夠大。因為是專門稽查官員的官,很多小京官都有些怕他,加上他一貫在下屬麵前板著麵孔,配合都老爺巡夜時又在紅燈區打過幾名翰林的耳光,很是被皇上看重,京師沒有不知道他的。每次麵見皇上,他都要有板有眼地講出幾條“官員吃花酒”的害處來,道光又總是誇他幾句。有的官員盡管背後說他是假道學,卻也奈何他不得。
曾國藩的同僚胡林翼,就挨過這賈大人的兩個耳光,也是讓他白白打了。
當然,大員們吃花酒他賈仁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碰上了,還要趕過去道一聲辛苦,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全然不理肉麻二字。
李純剛私藏禁書一案,三法司統統作弊。道光帝一氣之下,三法司掌印大多撤換,賈仁於是由給事中任上連躍兩級被格升授大理寺正卿,成了堂堂正三品京堂。
這回,連大員們吃花酒也要回避他了。
賈仁到大理寺上任的第一天就上了個一萬字的折子,從官員吃花酒誤國寫起,一直寫到後院起火。奏請皇上加大對官員吃花酒叫局子的打擊力度,說穿了,他就是要擴大大理寺的職權範圍。道光把折子看了看,一句話沒說就壓下來了,得了個留中不發的下場。賈仁也頓時泄氣,加之又不再兼都察院副都禦史一銜,自此也不再配合都察院巡夜了。
賈仁第一次來報國寺是上月十八的事,是穿了便衣帶了兩名女人進香的,一真長老陪著喝的茶,吃的素飯,午後便下了山,很有些偷偷摸摸。十天後,賈大人又帶了另外兩名女人進了山門。一頂綠呢大轎,兩個侍衛扶轎,後麵跟著兩頂花轎,是日落時分,香客已走得精光,當晚便沒有回去,一男二女就宿在現在的屋裏,又是唱又是笑,雖混鬧了半夜,聲音卻很低,好像怕人聽見,兩名侍衛替換著守門。一真這次沒有陪他多說話,但也沒說別的什麼,卻在禪房裏打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賈仁等人沒和一真打招呼便早早出了山門,一真亦沒有送。算這次,賈仁已來過三次,住了兩晚,每次帶的女人都麵目不同,分明是叫的局子。第一次還沒有這麼聲張,第二次好像也存了禁忌,這次卻有些張狂了。唱的音量高,笑的聲音也大,全無顧忌。
曾國藩至此才明白,一貫喜靜的一真長老為什麼急著要到五台山參加盛會了。一真長老是惹不起,隻能躲呀!
賈大人天不亮就下了山。曾國藩一直有早睡早起的習慣,賈仁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得比較清楚,隨來的侍衛叫山門值事僧開門,值事僧們似乎有什麼不願,還被侍衛踢了一腳。賈大人走後,山門吱嘎嘎地重又關閉,好像聽值事僧還嘟囔了一句什麼。因較遠,曾國藩沒有聽清。
若非親眼所見,曾國藩是絕不敢相信,道貌岸然的賈大人,竟能有此雞鳴狗盜的勾當。但又一想,曾國藩又有些氣憤:這飽讀詩書的賈大人膽子也太大了些!隨便到哪裏苟且不好,為什麼偏偏在佛門聖地呢?褻瀆了神靈,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但曾國藩反過來再一想,也隻有佛門聖地,才是最安全的所在。都老爺們能到寺院裏來巡夜嗎?他賈存道可是皇上倚重的道學先生啊,大清還要靠這樣的人整肅綱紀呢!京師的歡樂場館他豈敢去!
曾國藩離開報國寺的時候,仍對賈大人的所為好笑不止。
到翰林院銷假的時候,曾國藩才從文慶的口中得知,大學士英和逝世了。英和所遺大學士一缺,由協辦大學士、四川總督寶興遞補。翰林院侍講學士趙楫外放了廣西候補道,雖是遇缺即補,但因廣西太過貧窮,趙楫已痛哭幾日。趙楫所遺侍講學士一缺,由老翰林劉昆轉補。劉昆原任戶部郎中,也是個文名鼎盛的八股高手。劉昆所遺郎中一缺,由滿人官文轉補。
官文是武舉出身,祖上有軍功,賞三品頂戴,屬大官位任小職的那種。
曾國藩銷假後的第三天,道光帝扶病帶著文武百官到天壇祭天祈福;第四天,便是三年一次的吏部京察。
京察,是吏部對京官的三年一次的政績考核,是很嚴格的。凡遇京察,官員都要開出履曆交到吏部,履曆的後麵都要附上這三年的業績。吏部派官員對官員的業績逐一考察後寫出評語,然後再呈給皇上,皇上就召集王、大臣們開個綜合會議,對這些京官的升降拿出個結果。當然,最後把關的還是道光帝。一般的京察是要忙上三十幾天的,因為京察關係到官員的俸祿、養廉及升補降調,官員們是不敢怠慢的,是很看作一回事的。但曆屆的京察,維持原任的較多,降職的也不少,卻很少有提拔的。這是老例,極少打破。
但今年的京察過後,曾國藩卻由詹事府少詹事被破格升授為太常寺卿兼署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連越兩級,成了正三品大員;轎呢不僅要由藍色換成綠色,護轎的人也可增加到兩個人,而且乘轎是需要配備引路官和兩名侍衛的。按大清官製,一二三品大員轎前的引路官一般由正七品官員擔任,這些轎前轎後的人是不用官員自家掏腰包的,由朝廷按著品級撥給俸祿;由國庫撥給俸祿,卻為官員一人服務。侍衛也是帶品級的侍衛,是隨時侍奉在官員身邊的公差。三品官和四品官盡管隻差一品兩級,但享受的待遇卻有天壤之別。
令百官想不到的是,曾國藩從接旨日起,除身邊不得不增加兩名侍衛外,轎前不僅沒有引路官,扶轎的人竟也省去,連轎呢也沒有換成綠色,仍乘藍轎。
他在這一天的《過隙影》中寫道:“君子慎獨,亦要慎行。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
曾國藩所任的太常寺卿是唐鑒所遺的缺分。唐鑒離京後一直在告假,道光帝為了尊敬這位理學大師,缺分也就一直空著。太常寺卿出缺,照理該由光祿寺卿或太仆寺卿升補。但光祿寺卿是福郡王舉薦的人,而太仆寺卿又因文廟一案挨了個小處分,兩個人都在道光帝的心裏被打了個叉。
但曾國藩的升遷之快仍然超乎常人所料。連見多識廣的穆彰阿都在私下感歎:“吾座下弟子萬千,無有超過曾滌生左右者!”
曾國藩一躍成為湖南籍京官之首,呈奏遞折也無須假上司之手,他已經有了單銜奏事的資格。依慣例,曾國藩又入宮具折謝恩。道光帝強打著精神,對他一番勉勵。
從宮裏出來,太常寺迎駕的官員已在宮外等候多時了。
到了太常寺,官員們全具了手本來見,曾國藩也隻得和每位屬員都談上幾句話,簡單問了問公事,以示到任。
其實,太常寺是專為朝廷祭祀、祭典時執掌禮儀,同時兼管備辦祭器的,是禮部直屬的一個獨立部門。嘉慶以前,太常寺卿一直是滿、蒙人的專缺,是不準漢人擔任的,道光朝才有所改變。太常寺卿原本就不是繁差,更無多少公事可辦,除非年下或遇有皇家大婚才狠忙幾天。太常寺的官員,一年倒有八個月隻是讀書寫字而已。太常寺雖也算做衙門,但卻是京城最養人的衙門。正所謂“要想胖進太常”。
到任的第一天,曾國藩隻能做做樣子而已。詹事府的差事他還要交接一下,文慶那裏,他也要去拜一拜,還有穆中堂、潘中堂以及幾位協揆(指協辦大學士)那裏,他都要拜到。長沙會館已發了帖子,湖南籍的京官們湊了份子在會館給他擺的魚翅席,他也得去應酬一下。
太常寺除告假的官員外,幾乎都和新來的上司見了麵。曾國藩決定先回詹事府把少詹事的差使向文慶交割一下。
正準備動身,都察院迎駕的官員恰巧到了。
曾國藩的轎子隻好去了都察院。他深為自己因忙亂竟忘了還兼署著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的頭銜而懊悔不已。
照理,曾國藩應該先到都察院拜見左都禦史及六科掌印給事中並和禦史們見麵,然後才能回本任太常寺。按大清官署排列,都察院是高於太常寺的。
所以,曾國藩一進都察院,先向左都禦史勞仁勞總憲連連告罪。
勞仁好像忘了大清的體製,不僅沒有絲毫怪罪,還對曾國藩倍加勉勵了一番,又盛情邀請曾國藩去家裏吃酒。勞總憲這天說的話句句都跟真的一樣。
曾國藩知道勞仁回到家裏是一刻也離不開煙的,就一笑置之。
從勞總憲的辦事房出來,曾國藩又趕到賞二品頂戴,時任上書房師傅,也是剛剛升署副都禦史的杜受田的房裏請安告罪,虛與應酬一番。杜受田雖也是署任,但因兼著上書房師傅的缺,又有一把年紀,在都察院也有一個單獨的辦事房。
出人意料的是,杜受田卻板起臉孔把曾國藩從頭訓斥到腳。杜受田是二品頂戴,又是四皇子奕與六皇子奕的六大師傅之一。上書房師傅雖非高官大吏,但恩寵也有,從都察院單給他設了一間辦事房這點上就可看出。
曾國藩知道杜受田頂子正紅,本是要請安以後就退出的,哪知杜大人卻板起臉孔叫住了他。“曾大人,你且慢走,本官有幾句話要說。”杜受田冷著一張長臉一字一頓道,“四品京官禮製是可以將就的。但三品大員,衣著是斷斷馬虎不得的!老弟已是三品京堂,怎麼還戴著四品的頂戴?朝服、朝靴也不對。這怎麼能行呢?老弟應該懂得,四品官進都察院來見本官,是要單腿跪地請安的,而三品官就不用了。老弟著四品頂戴來見本官,卻又施的是三品官的禮節,這讓外人看見,成何體統呢?老弟素有清名,前途正好,望好自為之。不要因為這些事情,而誤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幾句不軟不硬的話,直把那曾國藩說得滿臉通紅。辯又辯不得,講又講不明白,隻能低著頭諾諾連聲,一口一個“大人教訓的是,下官知錯了”。
出來以後,值事官又引著曾國藩來到辦事房,這裏就是兼署的在京左右副都禦史們輪流來辦公的地方。上書房師傅杜受田除外。
值事官指著一張紅木桌子和凳子道:“這是下官們為大人預備的,請大人坐一坐,看合不合適。如不中用,下官再置辦。”
曾國藩在凳子上略坐了坐,口裏說聲“好”,值事官就樂嗬嗬地拿過一張輪流辦事的表格過來,請曾國藩過目。
曾國藩接過來,發現是一張早就製好了的左副都禦史以上官員帶隊巡夜的表格。由六科掌印給事中排就。曾國藩見自己排在十二日的格裏,就放下了,心裏卻記住了這個日子。
夜查妓院
按大清官製,四五品官的頂戴為暗藍色,官服上繡的是八蟒五爪圖形,補服則繡的是雪雁;而三品官的頂戴則為亮藍色,發光的那種,官服繡的則是九蟒五爪圖形,補服則繡孔雀。曾國藩是得旨的當天就到王裁縫處定做的官服和補服,半刻也沒耽擱。頂戴盡管由吏部下發,這也需要幾天的時間。杜受田讓曾國藩換頂戴、換官服,怎麼可能呢!
這實際是杜受田見曾國藩升職過速,由嫉妒所引發的不滿的一種發泄。這種不滿曾國藩是從不往心裏去的,對這種發泄,曾國藩隻是一笑置之。他很清楚,士有三不鬥:“毋與君子鬥名,毋與小人鬥利,毋與天地鬥巧。”
不過,曾國藩提升得也實在是太快了些。和他同科的進士中,有的還是翰林院編修,官位最高的也不過五品郎中而已。眼紅的,嫉妒的,又何止一個杜受田呢?
五天後,曾國藩三品官服著身,亮藍寶石頂戴換上,自然又是一番光景,雖然轎子仍是以前的藍呢轎,轎前沒有騎馬引路的官員和扶轎的侍從,轎的左右隻是多跟了一名侍衛,但坐轎人的心情卻是與前大不一樣了。按體製,四品以下的官員遇到綠呢大轎子,是要讓路的,否則綠呢轎前的侍衛就可以衝上前去把那官員拉下轎來,或是把官照收來交到吏部按違製論處。被罰的官員是斷斷不敢有半絲反抗的。曾國藩就是因為有這種規定,才堅持不換轎呢的。這樣一來,不管四品以下的官員遇到他的轎子讓不讓路,都不算違製,因為他乘的是藍呢轎。
太常寺卿是曾國藩的正印,照理他是要每天到這裏來辦公事的。都察院的左副都禦史雖是曾國藩的兼職,每日不必去報到當差,但值日時是必須到場的。這也不用官員自己記著,值日的頭一天都察院的當值官員會及時來通知的。曾國藩到都察院值日的日期是十二日,照例,他十一日已接到通知。
十二日這天,他的轎子早早便來到都察院。六科掌印給事中帶著禦史們都走出轅門迎接這位第一天來視事的都老爺。這一天,曾國藩是都察院裏最高的視事官員。左都禦史是照例可以不來視事的,隻有遇到大事,左都禦史才肯來坐上一坐。
曾國藩在這裏忙上一天,飯後要照例帶上大小禦史們到京師的八大胡同轉上一轉,這一天的工作才算結束。
其實,都察院的巡夜是沿襲老例而來的。起始還真有效,對整飭吏治確曾起到端正官心的作用。但時間一長,這禦史巡夜便成了有名無實的東西。飯後,八大胡同還沒有掌燈,都老爺的大轎子便抬過來了,就這樣子地巡上一圈,自然是什麼都不曾看到,道光帝得到的信息卻是“八大胡同再難見到官員”,於是大清的官員全部安分了!
然而,天下事在局外呐喊評論總是無益,必須躬身入局,才能有改變的希望。曾國藩早就看到這一弊端的,也深知都老爺們這樣做是不想交惡過重,尤其多數都老爺都是兼職,認真起來,於己於人都不會有好處。但礙於職分過低,加之沒有實據,所以就隱忍不發。但他整頓都察院的念頭卻是早就存了心裏的。
這一天的都察院,也同往常一樣,官員們先到飯廳用過了晚飯,便早早地戴了大帽子等著出發。料不到的是,曾大人這時卻犯了茶癮,足足把一壺茶喝了兩個時辰,這才把禦史們召集過來。
曾國藩笑著說道:“讓各位久等了,各位現在就換便服,官服和頂戴就不要穿戴了。各位的身邊不會沒有常服吧?”
這話和沒問一樣,所有官員的官服裏麵都穿著便服,隻要脫掉官服,剩下的自然就是便服。曾國藩當先脫了官服,摘了頂戴。官員們誰也沒有言語,都紛紛把官服脫掉,隻等曾國藩示下就好一起起轎去巡夜。
曾國藩卻道:“今夜要勞動各位的貴足了,我們今夜走著去巡夜吧。本官既兼了這頭銜,就不能空手拿這份俸祿,這是職分所在,沒有辦法,我們走吧。”
大小禦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勇氣駁一句。
五名當值的禦史自然要去,曾國藩又叫上十名侍衛,加上曾國藩原有的五個隨從,二十一個人,都著常服,在濃濃的夜色裏向八大胡同進發。
都察院離八大胡同不算太遠,也就二三裏的路程,曾國藩等人還是走了半個時辰才到。八大胡同早已是燈火輝煌的時節了。
這裏仿佛集聚了京城的所有熱鬧,門楣上方的紅燈籠是一個比一個掛得端莊,歌聲笑聲嬉鬧聲聲聲撞擊著人的耳鼓。好像一家賽似一家紅火。
曾國藩進京趕考點翰林的時候和幾個高中的進士們來這裏喝過一回酒,以後的幾年因一直忙於治學、治政,加之癬疾反複發作,長相既不倜儻人又不風流,就再也沒有來過。現在的八大胡同,和那時比起來,顯然是規模大多了。
在一家最大的,字號叫“洞天源”的妓院前,曾國藩讓禦史們帶著侍衛守住前後門,自己則帶上三個隨從,當先從大門走進去。
當時京師歡樂場的規矩,頭半夜吃酒、叫局或打茶圍,後半夜才是留宿之事,那自然要另算銀子。
曾國藩等四人一在大廳露麵,早有姑娘們笑盈盈地迎上來。
“幾位爺,怎麼這會兒才來?”姑娘們長相一般笑得卻都很甜,說起話來銀鈴一般。
曾國藩知道這是娼家拉客的一貫手段,便道:“在下是受朋友之約,不知可曾開席?麻煩姑娘前頭帶路。”
姑娘一愣神,鴇娘這時走過來,笑道:“一猜,這位爺就是戶部官大人請的貴客。杏花,快領爺去找官大人,在桃花的房裏放席。”
曾國藩搖搖頭,道:“還有席嗎?”
鴇娘搶著道:“有啊!刑部的李大人、工部的季大人,可都有席啊!您老莫不是赴李大人的宴?”見曾國藩不言語,馬上又改口:“那一定是季大人做的東!杏花快帶爺去找季大人,季大人的席設在菊花的房裏。”
曾國藩就決定先從姓季的身上下手,便答道:“正是。姑娘請帶路。”杏花姑娘極歡快地走在前麵帶路,邊走邊跟曾國藩撒嬌,嘴裏甜甜地說:“老爺就叫奴家的局吧。奴家從生下來就喜歡像老爺您這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