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扯洋人案件複雜
署撫常大淳讓一名侍衛來請曾國藩到巡撫衙門講話,說是有要事相告。曾國藩隻得帶了兩名貼身侍衛,也沒用儀仗,步行到巡撫衙門的簽押房。
一進簽押房,曾國藩見大同府署任張同林正坐在下首和常大淳拉家常。三個人見過禮,曾國藩道:“不知常大人匆匆把本部堂呼喚過來有何指教?”常大淳笑了笑,沒有言語。
張同林一拱手道:“下官昨兒得到一個消息,所以匆忙趕來見二位大人,怕晚了誤事。”
曾國藩一愣,問:“可是關於那趙二的?”
張同林道:“正是!大人昨兒派下的核捐委員徐觀察到了大同,下官便按大人的意思,把勸捐簿上有名有姓的都著專人傳了來問訪,又派人把賑災局裏的替大善人辦公事的兩個人也叫到衙門裏,哪知被傳喚的人沒來到,倒是來了一個洋人。下官的屬下有認識的,說是夷邦的一個來大同傳教的神父,在大同府已住了半年,到處拉人信什麼上帝。大同府素無洋人往來,下官又不懂洋腔,便找個借口躲進簽押房,讓一個能幹的屬員去對付他。哪知那洋人竟然不講洋話,偏說出一口似是而非的山西話,口口聲聲要找下官問話。下官的屬員知道下官一貫討厭洋人,就推托說下官到外地辦差去了。哪料那洋人非但沒理會,竟然掄起巴掌打了起來,還罵衙門裏的人是豬玀。下官看洋人越鬧越凶,根本沒有走的意思,就隻好走出來,當麵和那洋人講話。那洋人這才住了手,但卻口口聲聲讓下官交出趙二來,說趙二是他的人,信上帝不信皇帝。下官費了好大一頓口舌,才算把他糊弄走。洋人從前門出了知府衙門,下官便從後門來省城見二位大人。”
常大淳沒等張同林講完便急忙道:“滌生啊,這趙二的案子是不能再查了!有個洋人在裏麵,還是個高品級的神父,洋神父可是大於我大清的督、撫啊!查來查去,別再把我們頭上的烏紗給查沒了。先放了趙二,大同賑災局我們另委別人來辦吧。”
“先慢著,”曾國藩沉吟一下,問張同林,“趙二入教,是什麼時間的事?”
張同林兩手一攤道:“下官從不與賑災局的人來往,何況趙二的品級比下官都大。他何時結識洋人,下官怎麼能知道呢?”
“張太守,”曾國藩忽然臉一沉,正色道,“本部堂說句你不願聽的話,地方父母不同於養老歸籍的閑散大員,對轄區內的民情、吏情、水情、田情,都應該了若指掌;雖不能事事親為,但也要知道輕重緩急。賑災局就挨著你的知府衙門,問賑災局的情況,你一問三不知,問趙二的情況,你除了豔羨,仍是空白,這怎麼能行!”
常大淳萬沒想到當著他的麵,曾國藩就能變起臉色來訓斥張同林,全然不顧忌同鄉的情麵。臉上霎時露出不快,想勸阻幾句,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茬。那臉就開始青一陣、紫一陣、白一陣、紅一陣。
張同林已是嚇得渾身亂抖,跪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道:“大人教訓的是!下官失察,下官失察!”
曾國藩轉過頭,對尷尬萬分的常大淳道:“中丞大人……”
常大淳不容曾國藩講完話,攔腰便把話頭一截,氣急敗壞道:“右堂大人,快不要抬舉下官,下官隻是署任!”
曾國藩正色道:“署任也是巡撫!你是想讓本部堂參你一個不敢任事、一味推諉嗎?還是想落個革職的處分?”
曾國藩一認真,常大淳氣焰霎時矮了一截,但出氣卻是越來越重了。他思慮了許久,才道:“曾右堂,不是愚兄和你賭氣,愚兄做了幾省的官員,受了二十幾年滿人的欺辱,早就夠了!如今還要受咱自己人的氣。同林出身翰林,舉世聞名,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因為和滿人處不來,到現時還隻是個五品頂戴。滌生啊,你捫心自問,我等漢官不容易呀!”說著,氣得落下淚來。
曾國藩見常大淳激動起來,隻好站起身道:“本部堂適才多有得罪,還望中丞大人見諒。張太守你也起來吧!二位誤解本官了!本部堂居京十幾年,豈不知我漢官的苦衷!可是,我等既食國家的俸祿,就要為國家辦事呀!何況,大清國又不獨是滿人的,漢人也有份兒啊!”
張同林這時垂手答道:“大人教訓的是,下官記住了。”
曾國藩長歎一口氣道:“說歸說,氣歸氣,可恨可惱的趙二入教,還真棘手。常中丞啊,這趙二仗著洋人的勢力吞我捐銀,不辦,如何對得起河南、山東的父老啊!也無顏對上啊!可是真辦吧,又容易惹上夷案。洋人均是些無父無君的獸類,他是真敢闖進京裏找皇上啊!”
常大淳道:“洋人船堅炮利,在我大清地麵跋扈已非一日,我大清的馬步三軍已是被打怕了!聽人說,我大清的有些守備,一聽到洋船的嗚嗚聲,便會嚇到嘩嘩地把皮褲尿個透濕。八旗是真正的不行了!滌生啊,快把那趙二放脫吧。像你、我這樣的漢員,有多大的能耐,敢惹洋人生氣啊!同林,你說呢?”
張同林兩手垂著一聲也不敢出。
曾國藩沉吟了好半天,才道:“常中丞,張太守,趙二這件事依本部堂的意思,我們還是等大同核捐的人回來,依實情定奪。咳,天災人禍,國弱兵疲。處分一個賑災局的委員,還要看洋人的臉子行事,長此以往……咳!”又轉臉對張同林道:“張太守,你先回大同。洋人再去找你鬧,你就告訴他,因大同賑災局貢獻非常,趙二已由吏部敘優,和他先打馬虎眼,查清趙二的底子後,再作定奪。想那神父的職分是來山西傳教,一個小小的趙二豈能放在心上!糊弄住他,百事可做!”
常大淳不無憂慮地道:“滌生啊,你表麵看洋人長得半生不熟,可心眼兒一點也不比我大清的人少啊!要不怎麼說要香港就要走了呢!”
“全是琦善誤國!”一提起香港,曾國藩就氣不打一處來,“兩家交兵,勝負是常情,如何能一負就談打色變呢。大清國的根本是土地啊!土地怎能說給就給呢?”說畢,站起身對常大淳拱一拱手:“本部堂暫回官廳,等大同的人回來,再來請教。”
常大淳隻是憂心忡忡地長歎一口氣,禮節性地拱拱手,沒言語。
曾國藩大步走出簽押房。
望著曾國藩的背影,常大淳忽然自言自語:“這個侍郎官哪,沒辦過夷案,他哪知道洋人的厲害喲!新巡撫怎麼還不到任呢?”
李保同著去大同核捐的徐觀察風塵仆仆地趕回來。
李保和徐觀察先到小官廳來見曾國藩。
曾國藩正一個人慢慢地品茶,一見李保和徐觀察進來,忙放下茶杯。李保和徐觀察先向曾國藩請了安,徐觀察這才道:“職道奉大人令,到大同核捐,已將捐過錢的商人帶了來,還有幾名是到趙大人那裏花了銀子捐了官的,職道也一並帶了來。這些人都在大廳候著。”
曾國藩急忙推開茶杯,和徐觀察、李保來到大官廳當中坐定。
徐觀察捧上幾大本卷宗放在曾國藩的麵前。
曾國藩打開一本卷宗,見一個捐款人的後麵被用紅筆打了個叉,便問徐觀察:“這個是怎麼回事?”
徐觀察答:“外麵還有幾個,都是拿了銀子買官的商人。職道怕記不住,特意做的記號,職道把這些人都帶來了。”
曾國藩就讓李保傳那幾個買了官的人上來問話。
跑官賣官案
李保很快便領進十幾個胖瘦不一、高矮不等的男人,一進大堂便全體跪到,有口稱“下官見過曾大人”的,有稱“卑職”的,亂哄哄的全不成體統。
曾國藩笑著說道:“都起來吧!本部堂這次出京是奉了諭旨,各位的品級都是多少啊?官憑都帶來沒有啊?”
十幾個人就爬起來一起摸袖口,全把官憑舉起道:“請大人驗看。”說畢,便一個挨著一個地把官憑放到曾國藩的案頭。
曾國藩拿過一個官憑隻看一眼便斷定是假官憑。
首先是刻板模糊,二則用紙異於吏部。翻開一看內文,更讓曾國藩哭笑不得:大清發給官員的官憑上麵的“吏部”二字用印相當清晰,而這本上的印記竟把“吏部”二字給刻成了“史部”。
曾國藩掃了掃上麵的名字,忽然問一句:“趙德群!”
一個胖子跨前一步響亮地道:“下官在!”
曾國藩舉起官憑問道:“趙德群,你從哪裏買的官憑啊?”
趙德群答:“回大人話,是從本家趙大人的賑災局買的。”
曾國藩又問:“你買的是五品候補知州,可曾來省候補?”
趙德群答:“回大人話,本家趙大人說,下官的候補知州是不用來省候補的,照樣可以在家裏做生意。所以官憑到手,雖然已過兩個月,但下官還不曾到省。”
曾國藩忽然話鋒一轉,問:“趙德群,本部堂有一事不明,需要你如實回答。你說趙二是你的本家,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的?交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