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通判廳一共被過了六次堂,就有五次被打昏,一次被打脫二顆門牙。
順天府是要將他秋後問斬的,王正夫自己也認為必死無疑,哪知報到刑部,卻被改了個流放三千裏充軍,總算活下來。
最後,王正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在下實在是冤枉的,請青天大老爺替在下做主!”
曾國藩道:“王正夫,你剛才所說的已由文案記錄下來,本部堂希望你講的是實話。如果是實話,本部堂自會還你一個公道。你且退下去在堂外聽候。傳證人王老三!”
王正夫被帶下去,王老三被帶上來。
王老三當堂跪下,一點兒也不怯場。
曾國藩開口問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王老三低著頭回答:“奴才王老三,是齊府的門子。”
曾國藩道:“王老三,本部堂不掌握實情,不能重審此案,你心中應該有數。按我大清律例,做假供出假證,處以斬刑!王老三,你可聽清?”王老三愣了許久,道:“大人的話,奴才聽清了。”
曾國藩問:“王老三,本部堂問你,王正夫到齊府賞菊,可是你領進府的?”
王老三答非所問:“正是小的開的府門。”
曾國藩就喝一句:“傳王正夫上堂!”
王正夫上堂來便當堂跪倒。曾國藩指著王老三問王正夫:“王正夫,你看清楚,可是此人將你領進齊府的?”
王正夫側過頭來望了望王老三,回答:“回大人話,正是此人給正夫開的府門,但領正夫進府的卻是另外一個人。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點了點頭,道:“你退到堂外聽候。”
王正夫被帶下去。
曾國藩這裏一拍驚堂木,威嚴斷喝:“大膽的王老三,你不想活命了嗎?”王老三嚇得一哆嗦,急忙回答:“奴才不知大人為何發怒。”
曾國藩一字一頓道:“王老三,你聽清楚。昨日本部堂問你,你真真切切地對本部堂說,是你把王正夫領進齊別駕書房的,又是你第一個發現王正夫行奸的,今日你又說隻開了府門。來人哪,大刑侍候!”
王老三邊叩頭邊道:“大人聽稟,是奴才昨兒記錯了。”
曾國藩冷笑一聲道:“王老三,你既非證人,你來刑部做甚?來人哪,先掌他一百個嘴巴再聽他說話!”
兩名行刑官掄起巴掌便開始行刑。
行刑畢,曾國藩麵目冷峻地說道:“王老三,現在本部堂問你,領王正夫進別駕書房的是何人?”
王老三的嘴角淌著血,訥訥道:“回大人話,是大老爺的貼身侍衛麻九。”曾國藩立即傳李保來見,李保大步走進來。
曾國藩道:“你即刻找刑部郎中洪大人開張傳票,速到順天府通判衙門,將通判齊磚岩的貼身侍衛麻九傳到,不得有誤!”
李保答應一聲,到文案處領了令簽,便匆匆走出去。
曾國藩這時高喝一聲:“傳齊府的小姐到堂!”
被人誣陷怎麼辦?
一個女子在一名丫環的陪侍下姍姍走了進來。
那丫環一到堂前便悄然跪倒,低頭向曾國藩道了聲萬福,那名小姐到了堂前,隻是兩眼愣愣地看來看去,不曉事的樣子。
兩邊站班一齊喊:“跪下!”
那小姐不僅沒跪,反倒忽然嘿嘿冷笑起來。
曾國藩冷冷地問那丫環:“你家小姐如何這般模樣?”
丫環低頭答道:“回大人話,我家小姐有心瘋病,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問:“你在齊府幾年了?”
丫環答:“小奴婢十三歲被賣進齊府,如今已五年了。”
曾國藩問:“你一直侍候小姐嗎?”
丫環答:“小奴婢一直侍候老夫人來著,半年前才侍候小姐。不久就發生了那件事。”
曾國藩問:“你家小姐以前也這樣嗎?”
丫環答:“小奴婢以前沒有見過小姐。小奴婢一直在老夫人身邊,不大到別的房去!”
曾國藩問:“你如實回答本部堂,你家小姐出事的那天,你一直在她身邊嗎?”
丫環答:“回大人話,小姐出事的那天,小奴婢正巧被老夫人打發到廚房煎藥去了。等煎藥回來,才知道小姐已被人給糟蹋了。”
曾國藩想了想,道:“來人,傳宋司獄來見。”
宋司獄就候在堂外,一聽傳見,急忙上堂。
禮畢,曾國藩道:“宋司獄,聽洪大人講,小姐和丫環一直住在你的家裏?”宋司獄道:“回大人話,正是。”
曾國藩問:“這二人住得可還安靜?”
宋司獄道:“回大人話,丫環倒是安靜。可那小姐卻不省心,一眼照看不及,她便脫個全身赤光往外闖,又總嘿嘿地傻笑,卑職的家裏已是被她鬧得不成樣子。大人哪,卑職情願出上幾兩銀子,還是讓這二人住到別處吧。”
曾國藩歎一口氣道:“宋司獄,難為你了。你先下去,本部堂自有安排。”宋司獄道:“謝大人,卑職告退。”
曾國藩讓人沏上壺茶來,邊喝邊等著李保。
一壺茶喝完,隨侍左右的差官又續了水,還不見李保回來,曾國藩已是餓得把持不住。
曾國藩隻好吩咐一聲:“將王正夫暫且押進大牢用飯,宋司獄也暫且把齊府小姐與丫環帶回家裏用飯,下午再接著升堂審案。退堂!”
走出大堂之外,又對值事官道:“李保回來,讓他立刻到飯廳見我。”到了飯廳,用餐的人早已散去,大廳空空如也。
飯廳的差官一見曾國藩進來,趕忙賠著笑臉道:“大人哪,您老咋到這個時辰才來用飯?隻剩了一個火燒一碗豆腐湯,已是很涼了,大人如何下咽?大人稍候片刻,奴才這就著人去外麵給大人買碗米飯再買包豬雜碎如何?”
曾國藩道:“就火燒豆腐湯吧。本部堂今日是真真餓了!”
差官隻好歉意地把火燒和豆腐湯端上,曾國藩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完火燒,豆腐湯才隻喝了半碗,李保便匆匆闖進來。
李保一見曾國藩便道:“稟大人,麻九沒有提到。卑職趕到通判衙門時,麻九已被別駕大人差遣出去辦差去了。”
曾國藩放下碗問:“到哪裏辦差去了?”
李保道:“回大人話,齊大人說是去盛京將軍府辦私差。”
曾國藩衝飯廳差官點了點頭,便帶上李保走出去。
到了刑部,曾國藩對李保道:“你讓洪大人給盛京將軍府出張傳麻九到刑部的文書,你帶著文書連夜騎快馬去盛京將軍府,多多稟明將軍大人,麻九幹係甚大,傳不到麻九此案不能了結。你去吧。”
李保答應一聲,邁步找洪祥去了。
曾國藩到了刑部大堂,告訴值事官,暫且休堂,何時升堂,視麻九到堂情況而定。值事官立刻吩咐下去。
曾國藩回到辦事房,又把劉橫傳來,對劉橫道:“你著普通衣服連夜到宛平縣走一趟,替本部堂訪一訪順天府齊別駕的情況。齊別駕的府邸在宛平,你著意察訪一下齊大人究竟有幾個兒女,訪問明白即刻回來,萬不可驚動官府。”
曾國藩當日回到府邸,正巧李鴻章來訪。李鴻章此時已是從六品的光祿寺署正,最近有傳聞,說李鴻章近期有可能外放河南。
李鴻章一見恩師回府,急忙迎出門去攙扶。
曾國藩見李鴻章紅光滿麵,不由笑道:“聽吏部的人說,少荃要外放?”李鴻章道:“還不是看恩師的麵子。說是要外放河南。可門生並不想去。”
“你怎麼倒不想去了?”曾國藩邊走邊問,“大家都巴不得外放呢!”李鴻章先跨前一步把書房的門打開,才道:“門生是希望一輩子侍候恩師呢!”
曾國藩先在心裏讚歎一句:“這李鴻章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這才臉掛笑容抬腿進了書房。
坐下後,曾國藩道:“少荃哪,你萬不要因一時的小念頭而誤了自己的前程,有需要本部堂做的你隻管言明好了。不過,讓本部堂給督、撫寫信這種事,本部堂卻是幹不來的。”
李鴻章道:“恩師說的哪裏話!門生外放的事還沒影呢?門生今日來是要跟恩師說一件事的。恩師不知道嗎?都察院的一名禦史最近給皇上上了道折子,是關於湘鄉府上的。”
“什麼?”曾國藩一愣,“湘鄉府上怎麼惹上禦史了?難道湘鄉府上背著我做了什麼不法的事嗎?折子怎麼說?”
李鴻章道:“原也都是些放屁的話,說家中的老太爺仗著恩師的勢力欺壓鄉鄰,恐嚇官府,替人包打訴訟!”
“哦!”曾國藩長出一口氣:“果然是捕風捉影了。不過,這倒也給本部堂提了個醒兒。本部堂飯後就給湘鄉縣衙門寫一封信,詢問一下曾家大小有沒有難為官府的地方。”
李鴻章道:“恩師,您老又何必如此呢?聽人說,好像這件事主要是針對恩師的。聽內廷的人講,參折中好像有‘曾侍郎獨對屬官要求頗嚴,卻放任自家父、弟、子、侄、族親、好友胡作非為;曾侍郎所為,不獨湖南人知,天下人盡知’這樣的屁話。別人不知恩師,門生還不知嗎?好像上頭也沒有當回事。上頭不問,恩師權當沒這回事。有些禦史,真真是吃飽了撐的!”
曾國藩笑了笑道:“少荃哪,你在我這裏用晚飯吧,飯後陪我圍上三局如何?”
李鴻章道:“恩師興致這麼高,門生豈可掃興。恩師,有位同鄉省親回來給門生送了幾隻蘆花大母雞,我想明日讓下人給恩師拎過來兩隻。蘆花雞燉人參,是很補的。”
曾國藩搖搖頭道:“謝了!你萬不要把雞拎過來。我今天給你透露個秘密,你萬不要外傳。我打小最怕雞毛,更怕活雞。你在我這裏住的時間不算短,你見我吃過雞嗎?你難道沒有聽說,本部堂到順天府大興縣辦差,因誤摸了雞翎,竟然昏死過去這件事嗎?本部堂是真怕呀!”
李鴻章奇怪地問道:“難道恩師小的時候讓雞嚇破膽了?”
曾國藩苦笑一聲道:“本部堂有時到飯廳用飯,如果誤食了一塊雞肉,必要吐上一天不能進食。至於如何這樣,連老太爺也說不清。”
李鴻章沉思了一下,忽然道:“敢則恩師真是蟒蛇轉世?”
曾國藩連連擺手:“尖酸語最易傳布,正經話卻無人稱說,即此可知世道惡薄。”
李鴻章又道:“可左孝廉說,湖南都這麼說呢。否則,恩師怎麼長了這麼一身治也不見好的癬呢?安徽把皮癬可是叫做蟒皮呢?”李鴻章把蛇皮說成蟒皮。
曾國藩打斷李鴻章的話,道:“我們還是用飯吧。這種不著邊際的話就是說到天亮也說不清。你哪裏知道,這個苦症,不僅害了我自己,連屋裏人都跟著受累受罪。這樣的蟒,幾輩子不當都想!”
李鴻章笑一笑沒有言語。
禦史參奏曾國藩縱容家人欺壓鄉鄰,恐嚇官府,替人包打訴訟的折子鹹豐帝雖留中不發,但還是在百官中漫傳開來,竊喜者有之,抱打不平者亦有之。勝保人前人後憤憤說道:“人皆畏曾侍郎嚴,其實,是畏曾侍郎廉!其他的話,全是瞎彈亂參!”聽了這話的人都知道,勝保是在報恩。
巧得證人了結冤案
第二天,曾國藩到吏部辦公。
到了吏部,先到尚書辦事房給花沙納請安。
花沙納一見曾國藩,趕忙站起身還禮,一邊嗬嗬笑著道:“滌生啊,以後,你來吏部,就不用給老哥請安了。花階那小子來信了!”
曾國藩坐下道:“他在廣西還好?”
“豈止是好!”花沙納手撫胡須道,“一到廣西就趕上和長毛奪城。嗬!這小子,一氣兒斬殺了二十八個長毛!皇上不僅開脫了他的所有處分,還賞了他個四品宣撫使銜!他倒因禍得福了。這都是你的大恩大德呀!”
曾國藩也高興起來:“花將軍果然爭氣!等下官到兵部辦差時,再給他敘優一下。廣西多些花將軍這樣的人,長毛滅得也就快了。這幾天刑部事繁,下官沒有來吏部。吏部可有急辦的事?”
花沙納道:“處分了幾個剿匪不得力的官員,還有兩個布政使期滿了要回任,還有一些什麼老夫記不得了,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皇上讓你老弟來吏部,老哥可是省心多了!哈哈哈……”
曾國藩到了侍郎辦事房,見自己的案頭已是擺了一摞谘文卷宗,坐下去便開始處理。
他看了一份已刻印好的尚未下發的谘文。聖諭:照宗人府所請,順天府通判齊磚岩,自到任以來,兢兢業業辦公,所辦各案,清楚明白。著升授奉天府鹽運司副使。
曾國藩把這份谘文看了兩遍,忽然喊一聲:“來人,筆墨侍候!”
值事官答應一聲,一會兒便將文房四寶備好。曾國藩想也沒想便寫了個《呈請緩調齊磚岩》的折子。他將折子袖起來,便走出吏部,乘轎來到宮門,將折子遞進去。
曾國藩回到吏部不久,聖諭下達:照禮部侍郎曾國藩所請,著順天府通判齊磚岩毋庸升授奉天府鹽運司副使,挨王正夫一案完結後,再行下旨。欽此。
中午時分,李保匆匆趕回。
李保道:“稟大人,卑職趕到盛京將軍府傳麻九到堂,但麻九並沒有在將軍府。卑職就急忙趕回順天府見齊別駕,想問個究竟,但齊大人沒在任所,而是來宗人府辦差了。卑職隻好回來了。”
聽完李保的話,曾國藩愣了許久,才道:“你回府歇歇吧。本部堂隻好到宗人府去見齊磚岩了。”
曾國藩的轎子到了宗人府的門首,正迎見文慶的八抬綠呢大轎從宗人府的大門走出來。
曾國藩急忙下轎,上前見禮。
文慶掀開轎簾,一見曾國藩,便趕緊下轎,挽起曾國藩的手道:“滌生啊,你來宗人府敢是有公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