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姐在玄關已經換好了鞋,她晚上並不住在這裏。
蔣懷看她沒走,知道大概是有事,又強打精神走近些。
祁姐攥著自己的背包問:“寶寶學校開趣味運動會,說是親子活動,希望父母都參加,你看明天報名我怎麼......”
指紋鎖響了兩聲電子音,大門從外麵開了,黃鸝大概隔著門聽見了隻言片語,拉開門走進來,順便直接截了問題,“祁姐,還是你去吧。”
祁姐也習慣了,笑著點點頭,和黃鸝錯過身就走了。
黃鸝邊換鞋,邊瞭了跟前的蔣懷一眼,見他還是外出的那身正裝,隨口問:“剛回來?”
“嗯。”蔣懷接過黃鸝肩上的運動挎包,兩人一起往衛生間走,黃鸝洗手的時候,蔣懷把包裏的衣服抓出來,通通往洗衣機裏塞。
黃鸝“誒”了一聲,濕著手過來拽了一把,“你別瞎弄啊,有一件不能機洗,得手洗。”
蔣懷不懂這些,鬆開包,兩人再次交接儀式似的錯開身,換了他到洗手台旁邊洗手。
房間裏又沉默下來,不開空調也涼津津的,所有該有的形式上的溫馨似乎都不堪重負的墜到了地板深處。
蔣懷洗澡一向簡單,涼水衝一把,換了套家居服就算完事。
黃鸝那套程序就複雜多了。
他在臥室的床沿靠坐了好半天,一抬眼看見黃鸝手上帶著厚厚的什麼套子,還在那對著機器蒸臉。
情緒這東西太玄妙了。
蔣懷鼓起一個笑臉,一條腿盤在床沿上,對著黃鸝說:“今天在公司碰見咱們老同學了,你猜是誰?”
黃鸝在一片噴射出來的水蒸氣裏閉著眼睛含混的應了一聲,“嗯。”
“你猜猜啊。”蔣懷說。
黃鸝又“嗯”了一聲。
蔣懷頓了頓,抿著嘴唇,帶著幾分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情緒執意又問了一遍。
黃鸝一擰蒸臉儀的開關,返身走進洗手間,一邊洗臉一邊說:“你明天記得和城邑聯係一下。”洗完臉還要敷麵膜。
一張輪廓緊致的臉掩在價格不菲的紙膜精華後麵。
蔣懷盯著看了很久,忽然從床沿跳起來,大步走進洗手間,“黃鸝,”他兩手攥拳壓在兩邊褲線處,因為用力,幾不可查的抖,“咱們離婚吧。”
黃鸝敷著麵膜,給不出什麼太大的麵部反應,平淡的問:“你跟潘虹好了?”
“不是。”蔣懷說。
黃鸝也不看他,“認識新的人了,懷了,逼宮了?”
“沒有。”
黃鸝捋順了麵膜的褶皺,擠了牙膏,把電動牙刷小心翼翼的塞進嘴裏,“晚上和哪個喝酒搖骰子輸了,抽著大冒險了?”
蔣懷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認真的......”
尾音沒落,黃鸝將將接滿一牙缸的水,仰手兜頭潑在了蔣懷的臉上,厲聲問:“那現在清醒了嗎?!”
水流下,濕了前襟,淅淅瀝瀝淹了鞋尖的一小片地磚。
蔣懷激紅了眼睛。
黃鸝卻又語氣平淡了,“城邑幫著聯係的幾個內地的小開發商很靠譜,正在物色濱城小而美的私募試水,增資的幾率很大,你下周去一趟北京。”
蔣懷不動也不說話。
黃鸝看著他,半晌冷笑了一聲,“彙成的那支產品,你募資的時候私下裏背著人簽了保本的口袋協議,如今還有一個月就到期了,上周B級好幾支下折,淨值虧了多少?不增資,你拿得出六千萬償付客戶本金嗎?”
蔣懷臉上的水幾乎幹了,隻有額發還濡濕,他偏執的眼神隨著黃鸝的話漸漸清明,微微眯了一下,“潘虹告訴你的?”
很多事不言自明。
黃鸝身高不及蔣懷,氣勢卻比房子的舉架還高,微仰著下巴和對方對峙,氣場完全沒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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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可以是最同舟共濟的戰友,可有一方叛變時,也能頃刻成為插入對方腹腔的利刃。
時間靜止了一般。
蔣懷也有匕首,隻是眼下遠沒到圖窮之時。
他說出離婚是一時衝動,有種玉石俱焚似的發泄的快感。
但具體實施起來,任重道遠。
何況當年畢竟是那樣不可挽回的局麵分開,而橫亙在那裏的隔膜也並未有被時間衝淡分毫。
一種又酸澀又悶窒的感覺襲來。
黃鸝衝洗幹淨牙刷,和蔣懷錯身走出洗手間,擦身的瞬間稍有停頓,“你也知道現在這樣對誰都好。”
後來蔣懷睡沒睡著都記不清楚了,半夢半醒中全是懷斯特霧蒙蒙的天空。
蒼茫的草場被風吹出統一的斜率。
濕黏的空氣裏還有一絲似有若無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