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醫和太醫在宮中其實有所不同,禦醫隻能為皇帝皇後及其子女所用,太醫卻需為宮中大部分人診症。因此,可以看出飛雪山莊的主人曾經在宮中地位何等崇高,而最後卻因意外而隻能隱居於徐州城一隅。袁葉離不知那意外是什麼,但卻能知曉,經此一事,神醫在京中再無地位可言。
名成利就,受人信任,隨後意外頻生,一朝下獄,幾經波折,最終隱居山上。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造就了他多變而古怪的個性。但這位神醫卻並非無情之人,每年都會下山贈醫施藥,故而在徐州城中,也受人民愛戴。
而同時,袁葉離不信這個人會被收買,也是因為有才華的人多半愛惜自己的羽毛,不會被區區利益或權勢所誘惑。——前半生什麼沒有經曆過,後半生也不過如此了吧。倘若事情能如此簡單,想必袁葉離不必來到這裏。
飛雪山莊,遠離城中,可見主人,性情淡漠。
在想完這些以後,袁葉離推開門,跨過門檻。這裏很大,袁葉離前兩日不過在房中養傷,至多到過書房及花園,卻未曾來過這裏。飯廳就在廚房附近,陳設依舊素雅,因是飯廳,甚至沒有擺飾和鮮花。似乎因為主人行醫的緣故,這座山莊處處都能聞到藥香,聞得多了,竟然覺得比花香還要動人,有一種出世的感覺。
飯廳中已然擺了早膳,按照醫者養生準則,隻是一鍋白粥,兩碟下飯的鹹菜,饅頭並玄米茶。飛雪山莊處於山上,離外間甚遠,故而並不用時興的普洱茶,淡淡的米香盈滿一室。但禦醫卻站在窗旁,並不靠近飯桌。
窗是關著的,能看到一層紙,稍微沾水就會破的那一種。梁缺的食指搭在窗框上,眼神平靜,仿佛在回憶往事。。
袁葉離不知應否靠近,但他既為長輩,沒有讓她坐下,那她應當站著。
許久許久,終於梁禦醫轉過身來。他須發已是雪白顏色,臉上皺紋甚重,縱然著的灰色袍子沒有任何花紋,也能看出質料不算特別好,卻反而顯出長者與身在上位之人的威嚴來。相傳梁禦醫少年成名,這個人傲了一輩子,以後也並不打算改。
袁葉離再行了一次禮,口中同時說道:
“小女子見過梁禦醫——”
“錯了。”
袁葉離一愣,梁缺拉開椅子,椅腳在地上發出輕微的響聲。他的聲音十分低沉蒼老,袁葉離曾在半昏半醒時聽過這個聲音。“我早已不是禦醫了。”
她隨即展顏而笑:“身份不過是一聲稱呼,先生隻需知道葉離喊的是誰就好。”她又道:“謝過先生的救命之恩,袁葉離感激不盡。不知先生的山莊中可曾缺過什麼?”她雖不至於用禮能讓對方應承下山,但這是禮貌。
“在用膳時莫要談這些事,”他不領情:“食不言寢不語。”
袁葉離不大清楚該如何反應,隻得應道:“是。”
她幼時曾聽人說過這樣說法,然長大以後,不知為何,竟漸漸淡忘了。興許是因為在飯桌上談事情十分方便,就無人記起因噎廢食這個成語的因由來。
梁缺微微頜首:“坐吧。”
他並沒有擺太大的架子,隻是開始用膳。兩人相對無言地將碗碟清空,饅頭軟糯稍微有些香甜的味道,粥煮得表麵浮起一層皮卻不會過於濃澀,白術的分量控製得剛剛好,可見技藝之嫻熟。他們用膳的習慣都十分好,隻會偶然聽到碗筷碰撞之聲。
用完膳,再喝一口茶嗽口,袁葉離心中在想,這位先生到底在打什麼樣的主意。
梁缺道:“隨我來。”
再穿過走廊,來到書房。書房中仍然是昨日模樣,甚至連袁葉離擺放紙張的樣式都沒有改變。如果不是梁缺沒看過,那麼就是他完美地還原了。袁葉離沒看到那位當歸,那果然是梁先生給予她的提示。
兩人沒有穿過中間那道門檻,隻是坐在待客一側。白鷺關上門,站在袁葉離身後。
梁缺掀起茶杯蓋,幹一口茶,慢慢用杯蓋摩擦杯子邊緣。袁葉離坐在他對麵,細細觀察梁缺臉上表情,但卻什麼都看不出來。於是她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放回原處。
許久許久,梁缺開口了。
“你可知,這是什麼茶?”
為何如此問她?
袁葉離不解,卻仍然回答道:“是雲山出產的鐵觀音,每年都會上貢到宮中。”因為衛晟雲曾送給她這樣的茶葉,因此她才知道。
梁缺歎口氣:“我還以為,一朝天子一朝臣,現今已經不上貢這個了。”他看著它,他能從杯中看見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