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雀鳴堂,與相思閣是一脈相承的,且又在相思閣旁邊,隻要不是瞎了眼,都能看出其中關聯。如今洛三娘在這個圈子裏如魚得水,陳暮涼得罪了她,自然不會白白落人話柄。故而可以猜測,這裏做的確實是那正當生意,隻不過五花八門而已。

在這座城中,要行商極為容易,是平民都可以做,管製寬鬆與否卻是各界不同。陳暮涼做得高檔些並無不可,隻是當中水有多深,卻是一時三刻分辨不清了。她們入堂內,卻是坐在角落。該處早已有人在等候,一名侍女與一名管事,那侍女見到袁葉離沒有任何反應,管事卻微微張大眼,然礙於規矩,卻也不敢多看她。

袁葉離沒有猜錯,陳暮涼會帶她來,並非早有預謀。

那侍女遞巾給兩人淨手,先是袁葉離,再是陳暮涼。商賈講究和氣生財,顯然這裏的規矩是客人至上。管事端走銅盤,侍女輕聲問:“不知可要落簾?”她的聲音也頗為動聽,雖不似出穀黃鶯,卻也予人一種沉靜秋葉之感。

落簾?

袁葉離不解,陳暮涼卻點頭許可。

這座位乃是在最後一排,本來就極為隱蔽,然後那座椅是偏紅色的,椅子材質是硬,但在其上卻又有一個軟墊,坐上去,既不會傷了骨頭,又不至於覺得難受。在齊國有坐軟椅傷骨一說,道理就如同軟枕那般,除了病人與小孩,極少有人坐軟的椅子。

這自然不是說椅子的時候。隻見那侍女到後方拉拉一根繩索,那繩緩緩被拉過幾回,就有簾子輕輕落下。不必看也知道,這樣奇巧手藝,是隻有陳暮涼的座位才有的。那簾更是巧奪天工,繡法想必複雜得能叫繡娘繡瞎了眼睛。從外間看,簾外之人必然看不清她們容貌,但從內往外看,卻是一清二楚。

袁葉離欣賞片刻,卻是沒有多問。在確認兩人並無需要以後,那侍女退到旁邊,安靜也不看旁的東西一眼。

這就是徐州城,繁榮,奢侈,卻又無權無勢,甚至不得讀書機會。極致的對比,在齊國中這兩種情況久已有之,卻在這城中表現得最極致。

它仿佛在說一句話:你若想高創軟枕,就勢必棄了讀書進仕機會,若要兩者皆全,那是白日做夢。

或許除了王權。至高無上的王權,代表的是名利雙全,夜晚紙醉金迷,日間紅袖添香。

袁葉離沒有感歎太多,她隻是看著這雀鳴堂中,人越來越多。來往之人似乎忽視了這個角落,但依舊相談甚歡。袁葉離認不得大部分人的樣貌,然而均非那小門小戶之輩。看的人多了,就知道這些人身處高位。

袁葉離輕聲道:“隨來此處,見識增進,勝讀十年書。”

這話本該是與君一席話共同說的,且不該由女子來講。可是袁葉離覺得,用在此處也並無不可。

陳暮涼微笑,並不多講。那笑意中蘊含了太多太多,這個時代女子過得不易,袁葉離重活一世步步算計,而她一個做生意的女人,背後幾番辛酸又有誰知。

此時,屋中突然暗了。那些油燈都被吹熄,看起來快得像是同時熄滅。然後,夜明珠不知從何處現形,屋梁邊上每邊五顆,直照得整個屋子,如同燈火通明一般。人人都道夜明珠價值連城,可是一旦入了圈子,你又會覺得它不過是尋常貨色而已,還有更多值錢的珍貴物事,隻是過分稀少,不為人所熟悉。

比如……這雀鳴堂中,即將呈上的,一件件珍稀。

夜明珠亮起時,這一晚的戲也開始。有侍女將一件榔嬛八角燈捧上台來,那燈上所提是前朝名詩人所寫,起價已是數百兩。

袁葉離出入皇宮與其他宴會,但也被這叫價嚇了一跳。前朝皇帝縱然非那講究節儉之人,卻也沒有這樣奢侈。且她家中不過是三品官,袁葉離不是那不理柴米油鹽的姑娘,自然清楚這叫價代表什麼。

就連她,在成為準王妃後,加上過往積累,收到那樣多的賞賜,恐怕才夠在這裏買上兩件珍寶。

陳暮涼笑:“姑娘是京城中人,自然不清楚。”

袁葉離挑眉,等候解釋。陳暮涼又恢複那副淡淡神色,對她道:“那燈本來不值錢,在京城中也賣不到這個價,但有那位詩人,而這裏是徐州城。”

陳暮涼幾乎將話挑明了講。

袁葉離就聽懂了。是靠那詩詞托價,方才如此可怖。

這時,那榔嬛八角燈,也已經被一人買下,叫價六百兩。無人覺得有問題,因為他們已經在等待下一件上場。

在這樣的拍賣中,往往第一件是開場,會選些有意思吸人眼球的玩意,價格卻與其他無異。人們往往以為第一件會比較便宜,但至少雀鳴堂並非如此。陳暮涼說了幾句,覺得累了,往外伸手,侍女立刻將茶杯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