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裏沒有書法,大白天的就焚香,用的是最昂貴的圓零香。莫要看它名字簡潔,但實際上用的都是禦貢的香料;一聞到這樣的味道,慣了素雅的袁葉離就覺得有些奇怪,衛晟雲出自軍中,慣的是幹淨,又怎會有這樣一位母妃?

再進屋內,袁葉離心下一驚。

這位淩太妃看起來實是老了,雖麵容是美的,大氣的美,有幾分像是如今太後,並非那種狐媚子。但她身上穿的用的,也無一不名貴奢華。頭上戴了五鳳赤金蓮點珠步搖,那步搖此時自然沒有動,但卻晃了人的眼睛;

身上衣裙是湖藍暗色如意雲紋,那繡工分明出自京城中最著名的繡樓,單單就這樣一件裙子,恐怕已是五六百兩上下。偏她還罩著一件點綴了珍珠的薄外衣,那珍珠共有八顆,雖然細小,但卻每顆都明亮且大小相約,這就很是難得了。

她沒有開口,麵上的笑如同一朵冰花。她與衛晟雲一同跪下:“兒臣拜見母妃。”

在家中也稱兒臣,雖是合了規矩,然則母子間關係,也可見一斑。袁葉離心中有了底,但尚未開口,卻也不知這位太妃,性子到底是如何。

淩太妃淡淡應了一聲,兩人將茶奉上。自有丫鬟在一旁端著盤,淩太妃略飲了兩口後,就拿起那紅包,遞給袁葉離與衛晟雲。

她的眼神果真如同姓氏一般,是冰淩凍結於冬季寒霜之中,在掃過袁葉離之時,尤其滲人。袁葉離仍是微笑,這個微笑讓淩太妃有些不安——這個姑娘家,為何像是不懼她的樣子?

接過紅包,淩太妃就道:“這樣晚才來,你們是累著了吧?”她依舊沒有笑,嗓音也有些僵硬仿佛隻是在說原先想好了的詞,卻比袁葉離想象要好很多。

兩人在一旁坐下,衛晟雲也就道:“母妃說笑了。”

袁葉離在旁看著,覺得兩人的關係有些不對勁,但她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對,也就保持微笑。淩太妃放下茶杯,“你新娶的媳婦當真是標誌,我這個老太婆啊,也不知如今京城時興什麼花樣了。”

“母妃說笑了,”袁葉離微笑:“葉離從徐州城中來,卻也不知京中流行之物,和母妃倒是走到了一處。”

前生袁葉離也曾聽聞,這位淩太妃娘娘極盡奢華,曾受盡先帝寵愛,所以事事要求都極高。袁葉離當時無緣見她,隻覺得能受皇帝寵愛的自然是美人。卻不知她與衛晟雲的關係,是如此僵硬,即使兒子新婚,也還是這樣一副不近人情模樣。

當時夏薇寫信來,在提到淩太妃時,語氣也頗為遲疑,最終卻隻是一句:賀她成親之喜。這些人的態度疊加起來,卻讓袁葉離覺得不對勁。

不近人情麼?袁葉離心中又覺得這個說法不甚可信。也許是她見的極品太多,方才衛晟雲又那樣說話,所以才令她有了錯誤的想法。她與淩太妃相視一笑,兩人歡談起來。言語間還是不大順,但袁葉離卻覺得,這是因為她們不熟絡,而不是淩太妃的問題。

很快時間過去了,袁葉離以為他們會一同用午膳時,淩太妃卻突然道:“你們回去可好?”

袁葉離不解之時,卻見淩太妃扯出一個不對勁的微笑。“我乏了,頭有些疼,怕是要上床歇息一會兒。”

袁葉離道:“可要葉離來幫你按摩?”

她說著卻沒有湊近去,似乎是存了戒心。這一切都落入淩太妃眼底,她繼續微笑:“不必了,葉離,母妃知道你孝順,但這是老毛病了,我歇歇就好。”

這就是明擺著要趕人了,袁葉離苦笑,隨後與衛晟雲告辭出了屋。袁葉離回頭,看了延年閣三字一眼,卻依舊覺得有些奇怪。仿佛今日發生的一切都極其詭異,而要她說哪裏奇怪,她卻是說不出口的。

等得兩人離去,門扉合上,屋中又回歸了黑暗。淩太妃讓人來脫了她的一身衣裳,換了護額。那護額用的是灰兔毛,在外間也算昂貴,卻非常柔軟,讓人愛不釋手。淩太妃閉上眼,眼前又浮現了許多年前發生的一切,更覺得自己心中的那口氣咽不下去。

那素雅的衣裙,還有笑意盈盈的女子。她的孩子,如今竟然也娶了媳婦,而且長得還與她如此相似!淩太妃咬緊牙關,心中恨意更盛,卻越發刺激的太陽穴劇痛起來。頭痛的越發厲害了,這是老年人的毛病,自從那人死去,她就染上了這頭疾。

茶色,桃花,翡翠。這三個全不相關的詞語重疊起來,淩太妃一時有些神誌不清,胸中的那股恨意,卻越發的明顯。是報應麼?

她睜開眼,額角滲出細汗,她卻冷笑了一聲。她不信報應,從來就不信。屋外傳來仲夏的蟲鳴,這炎夏,是越來越酷熱難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