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不曾開口,她袁葉離就不該說話。她就靜靜的站在原地等著,直到麵前人說了一句:“你今日可有將家中的琴帶來?”

七弦琴。

袁葉離心中沉吟,太後不像是會拐彎抹角的人,但卻說要聽琴,這是何意?但她依舊道:“帶了一張靈微遺音。”她不說那是自己的琴,也沒有說要彈,隻是單單的敘述事實。

太後“嗯”了一聲,似乎有些高興:“哀家記得那是靈微穀大師的作品,後來先帝賜給了晟王。”

“是,”袁葉離微微頜首,沒有笑,卻因想起衛晟雲,露出一絲懷緬的神情來。這一切都落入了太後眼底,她立刻明白,眼前女子與晟王,確實如同宮中傳言一般,是青梅竹馬,生死之交,真心相愛。

隻是在衛越辰賜婚後,朝中風雲迭起,晟王遭貶,所以依舊不能相守。

太後微微垂下眼,她多麼希望自己一生中,能遇到一個讓自己露出這樣神情的人。但不可能了,從遇到先帝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做一個逍遙自在的王妃。

她道:“彈一首曲子給哀家聽吧。隨便什麼都好。”

袁葉離有些訝異——瞧太後的模樣,莫不是她這曲子彈的好了,太後就放過她了?

不,大約又是她想得太多。

袁葉離應了聲,宮女將琴抬進殿中來。這張‘靈微’所以被稱為‘遺音’,是因為那是戰亂前遺落的珍寶,已是許多年前的物件,如今它的主人都已經逝去,隻留下這一張琴,被送到了至為尊貴的帝王家中。

她坐下戴上指套,開始彈奏。

這是一曲《醉花吟》,醉花醉花,都說羞花閉月,花朵是美麗的象征,如果能聽得讓一朵花醉了,必然是極為出眾的曲子。傳說它也是當年那位大師所作,用這張琴彈是最適合的。琴譜極為難尋,卻是謝箐教過袁葉離的曲子。

碧波蕩漾煙霧凝,醉人醉花亦自醉。

袁葉離一個起手,卻並非波濤起伏,柔美樂聲入耳,是淡然的舒緩。太後閉上眼,仿佛聽見遠處湖心,林間迷霧,一曲七弦,醉了人心。琴曲有這樣的魅力,她能讓人仿若置身風景,倘若搭配舞蹈,更是不思人間隻羨仙。

忽然一下驚雷,迷霧越發繚繞,仿佛踏入了迷陣之中,而你麵前還有什麼東西,在誘惑你繼續往前。能聽到弦跳得越來越快,恐怕彈奏者早已加快了節奏。七弦琴最大的特色之一,其獨特的吟揉手法,令曲子越發抑鬱,慢慢轉向一個悲哀的調子。

風吹過湖畔,月色倒映在湖中,隻顯得更孤寂落寞。傳說當年大師作這曲子時已是晚年,弟子離散讓他心神皆疲,最終不過數年,就離了這人世。

琴聲不沉則為貴,撥弦若重琴音濁。

彈琴可用輪指或側指,輪指被稱為蟹行,側指就是鸞鳴,若撥弦時單用一種則使琴聲枯燥無味。袁葉離纖纖十指在七弦間跳躍,最後極快地拉過琴弦,湖心蕩月驚人心,就此終了一曲。

“你彈的……是醉花吟?”太後認得這支曲子。

袁葉離微笑:“太後娘娘明鑒。”

“謝箐的女兒果然與眾不同,”她似乎在懷念過去:“當日在哀家那一輩中,你的母親是最出色的那一個。隻是後來……哎,不說了,說了惹得你我傷心。”

袁葉離神情一黯,她卻依舊道:“葉離並不認為那是遺憾。”

太後挑眉:“哦?”

“葉離的母親那樣出色,”她笑了笑:“但作為女子,最重要的也不過是能尋得自己心中之人罷了。倘若曾經有過些許好時光,那也比沒有要好些吧?”

她並不知太後過往曾經曆過什麼,然則如今孤單地為一國太後,不論她與先帝是否琴瑟和鳴,聽了這番話,都能聽出自己的意思來。

太後點頭:“所言甚是。把琴收起吧,哀家聽完了。”

一旁宮女將琴抬走,袁葉離脫下指套,遞給旁邊人。“關於廢妃之事,葉離有話要講。”

這時宮中點起了明燈,一室燈火通明。袁葉離伏跪在地,對太後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接著她依舊跪著,卻已經抬起頭來。與適才彈琴時不同,太後看起來極有威嚴,可以看到臉上已經有皺紋了,但不掩飾那一雙眼中的氣魄,她是全國最尊貴的太後。

袁葉離看著她,靜靜等待這位婦人開口。

“你說吧,”太後一手扶在扶手上,她能看到那修護得極為完美的指甲。“哀家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