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太後沒有說謊,她的確就要死了。
她看過來,卻在見到麗妃的一瞬間睜大了眼。
仿佛她希望看見的人不是她。麗妃熟悉這種眼神,她被嫌棄過,許多許多次。麗妃跪下,行了大禮:“參見太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話在這時候聽起來,尤其諷刺。一切就像是麗妃剛剛進宮時那樣。麗妃不是選秀進來的。宮中妃嬪不多,都是太後看著花名冊,一個一個找進宮裏來,最後冊封為妃嬪的。宮中四妃,那時候並不隻有麗妃一個。
但所有事情都不同了,越太後或許想不到,她會是李琦派進宮裏的棋子,會是讓君皇沉迷的寵妃。
“你……”
寂靜許久,麗妃才聽見這麼一句話。她抬眼,跪行到太後身旁。麗妃已經許久沒有做過這種事了,因為宮中值得讓她跪的人,隻不過是皇帝衛越辰,皇後華佳怡,和越太後。
如今皇後被廢,皇帝從來不讓她跪,而太後又不理宮中事了。麗妃去握住越太後的手,卻被她一下甩開。這一下,就讓人想起來了,這是越太後,是從來就不待見她的那個越太後。就算皇後是宏國的人,越太後待見她,也比待見麗妃的多。
越太後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可她卻喜歡袁葉離。
當年宏國使者來時,誰也不曾想過她會是這個國家的皇後。麗妃當時還隻是個小姑娘,以宰相千金的身份前去,也就見到了袁葉離的那一曲。驚才絕豔,絕無僅有。或許琴技上還有些不足,然而那首曲子本身,已經足夠彌補這些不足了。
琴棋書畫,琴列第一。
麗妃會琴,卻不如她。她從來沒有聽過那樣的曲子,清零透徹動人心,而她看到了皇後眼中滿滿的讚賞。她是全場唯一一個,因為曲子而注意到了彈琴者,最後看到了七弦琴上,那斷了一截的琴弦。
她看到了。
為什麼這個世上,能有人用斷了琴弦的琴彈出這樣一首曲子來?失了一根琴弦,並不單單是不能彈高音,對琴本身也會有別的影響!麗妃不懂,所以她回家特意弄壞了一根琴弦,試圖還原那首曲子——但沒有用。
沒有用就是沒有用。
麗妃深恨自己的父親,知道她擅舞,就從來不許她多學琴棋書畫,仿佛有把聲音每一刻都在對著麗妃尖叫:你不是個大家小姐,從來就不是。她更恨袁葉離,她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她不是正常人,她知道,她也不想改。
她隻是想毀了她,即使傾盡她的所有。可是等到她握有權勢,將袁葉離的父親丟進天牢,獻計將衛晟雲貶入軍中不得為將,甚至讓她不得踏出晟王府一步,袁葉離依舊沒有崩潰。
為什麼?
為什麼她能這麼堅強。
麗妃甚至嫉妒這一點。
於是她垂下手,跪著原地,冷冷地看著越太後。還能夠保持表麵上的冷靜,但那不過是假象。歸根結底,麗妃和衛越辰是一樣的人。一樣的認定了就不會改變,一樣的不會動搖自己的初衷。
即使胸膛中掙紮跳動著的,是裹滿泥土塵埃早已染黑的一顆心。
麗妃低垂著眼,這時聽到門堂處的動靜。門開了,地磚上映下來日光,能看見打磨得極好的磚麵上,能看見亮。袁葉離一步步走進來,跪在麗妃旁邊。她麵容冰冷無有一絲笑容,鄭重地行了大禮,頭磕下去發出一下下的響聲。
其實磕頭時,手掌是需要交疊起來,食指和無名指必須貼合,而額頭就磕在那上麵。不然手放在哪裏才算尊敬?所以是不會磕出聲音來的。還有一種可能性是,人磕頭磕了上千個,漸漸的頭暈失去意識,那樣就會磕出聲音來了。
還有最後一種,磕頭的人是故意的。
所以才會有禦史那種不要命的磕頭法子,純粹為了能夠震撼皇帝,達到諫言的效果。否則當行葬禮或者大典之類時,皇宮裏當真有那麼多蒲團?若是沒有蒲團的人都要磕出聲音來,那當真是哭聲震天了。
而袁葉離是故意的。
認定了這一點的麗妃,望著晟王妃的眼神登時深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