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晟雲入靜悄的內室時,袁葉離已經熟睡。眼睛閉得很緊,躺在那裏,看起來不那麼鎮靜,更帶了幾分他們初識時的柔弱天真。衛晟雲並不是個念舊的人,於他而言,隻要知道站在那裏的人還是她就好,而其餘的成長和改變,都脫不了最初的本性。

即使有……他自己,不也變了嗎,有什麼資格去拿這個來說事?

他坐在床邊,解下了盔甲不騎在馬鞍上的他,看起來更像是書生,晨曦落進來,連幾縷額前碎發都能照清楚。他順著五官由上到下的描畫著床上女子的麵容,卻動作輕柔得甚至不曾驚醒她。直到將被褥蓋好,衛晟雲閉上眼。

三天三夜的驚險,無數個不眠的日日夜夜。這條路他走得不輕鬆,即使如今回憶起來依舊驚心動魄。

比如,若不是衛晟雲早察覺寧王異心,隻怕在到京城前已經被營帳裏的一杯毒茶害死;比如,若不是他對洛三娘那特別的姓留了個心眼,隻怕根本想不起,她到底和京城中人有何關聯;比如,衛越辰根本就不是個昏君,他留了足夠的後手,早在決意反目之前;比如,他遍尋不獲始終沒有消息的前朝太子,衛陵川。

衛越辰。

對袁葉離來說,他或許不過是當今陛下。可是對衛晟雲來說,那就不一樣了。那是他的親生兄弟,他兩世都曾支持他為帝,可是最後,每一次他都選擇了背叛。為何?衛晟雲不得而知,或許不過是一句“朕心不安”。這樣無端的恨意,足夠支撐一個人從千裏開外掙紮趕來,隻為了能夠剪開懸著一顆心的那根弦,隻為了能夠將那隻應在噩夢中出現的人掐死。

自己多少時日不曾合眼,衛晟雲不知道。感覺將當初從小兵拚殺上來的那段時光,又重溫了一遍。不過這次,麵對的是和他結盟卻不曾信任他哪怕一句話的寧王,還有隨時就會漏出去的叛軍……人少的時候,就是孤軍易降;人多的時候,又不好管束……

這些都還好說,最重要的是,衛晟雲從來沒有打過一場這樣束手束腳的仗。為何?因為這不是外患,而是內亂。衛乃國姓,如今局麵,如果是皇子相爭那反而簡單些,說到底,王位奪嫡,不過是京城內的事,衛晟雲不是說那不凶險,而是你至少,不需要麵對那麼多屬於齊國的百姓,甚至有種錯覺,自己真的是在禍害自己的國家。

即使這一項項困難都被克服,仍然有一個最複雜的問題。

他要怎麼做,才能不讓衛越辰發現,自己已經兵臨城下?

起兵為何困難?因為少了裏應外合的人,信息傳遞得太慢,一堵堵牆之間,就是他們無法跨越的鴻溝。即使衛晟雲能夠強攻京城,讓衛越辰不得不投降,可他很清楚,若是如此,到了城內,他會麵對的,絕對是被枷鎖困著的袁葉離,還有兩個選擇——要“美人”還是“江山”?

衛越辰真的做得出來,至少衛晟雲不允許自己冒這樣的險。

滅了傳信兵?簡直是三歲小兒的笑話,這天底下百姓莫非全是啞的,衛晟雲敢保證,但凡有一個追名逐利的人跑到了京城,那麼馬上他不是失蹤的消息,就會傳到衛越辰耳朵裏。於是衛晟雲選擇了一招——分散。

這詞說來簡單,真正下手卻頗為複雜。

衛晟雲將整個齊國分為兩半,齊國富庶,自京城開始,越靠近京城的就越繁榮,如今京城出事,卻是他們影響最重。他們去到的最南麵,也不過是既明城,這座小小的城市,卻是他們的據點。如今聯係各類叛軍,卻並不當真用他們的名頭來征收賦稅,收買糧食。軍隊過處,不打戰神名號——反正就算不打,他們的實力也擺在那裏。

到了中途,他們和寧王更是分開路線各自繞彎,齊國平原多而高山少,這也他們能以農立國且繁榮的原因。將將到了京城下,兩軍會合,這才一擊即中。這樣的計策縱然危險,可是再危險,能夠危險得過中途衛越辰派人殺過來?如今這樣情況,反而會麻木衛越辰,讓他以為叛軍是一團散沙也好,本來擔心的就是衛晟雲被抓住痛腳,倘若那樣,才真正的功虧一簣。

京城本就人心散亂,再加上他們如此做,抓不到實質證據來說服衛越辰。任憑旁人是如何戀棧權勢也好,也得掂量掂量,到底是自己命硬,還是手裏那麼點虛言,足夠說服衛越辰那一言不合就殺人的性子?

他們本就有法子防範告密者,再找上這樣勞心費力的隱藏消息,讓各個城鎮之間不互相通氣,甚至後期,兩軍之間沒有可以聯絡的手段。鷂鷹和信鴿,信號彈與煙花都有一個缺點,它們基本都是短距離聯絡的——隻是比起那遼闊的山形地貌,的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