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上這樣的一手,真算得上膽大心細,算盡機關。
於是就這樣,一路打到了京城。這世間所有大事,都是說來輕巧,實則辛酸不為人道的。衛晟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還能看到京城裏的皇宮,而這一切曾經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他閉著眼,靠在床邊,始終握著袁葉離的手。一個靠著一個臥著,兩人睡得很熟,像是耗光了此生的所有精力。
冬日清冷,空氣就那麼凍得厲害,可是偏又有陽光照在人的皮膚上,在冰冷裏探進來的一絲暖和,卻比那耀眼到刺目的夏日更叫人心安。大口呼吸時空氣都帶著莫名的清新,讓人懷疑是否到了下過雨的夜晚。先醒過來的人還是衛晟雲,在晚間出屋去,繼續接見臣子,處理關於衛越辰的事情。
他倒行逆施,禍亂朝政,早該被整頓了。於是在袁葉離醒來時,屋內空無一人。一眼就看到了室內脫下的披肩,知道他已經來過,袁葉離會心一笑。從清晨睡到黃昏,隻怕要費好一番功夫才能重新將作息導正過來。
聽完宮人的各種回報,比如長樂宮中依舊寧靜,還有各處宮門雖未恢複原來模樣,卻也已經在分批發散回去,宮門各處如今仍有人把守。袁葉離不曾管過宮,此時拿出王府裏那一套法子來,自己再變動幾回,倒也不至於在眾人麵前露怯。
然後,就是身邊人。
白鷺如今可算是回到袁葉離身邊了,據說抓住秋鳶好一陣哭訴,將軍營中情況誇大數十倍,添油加醋,直迫書軒中的說書人。好容易才擦幹淨根本沒幾滴的眼淚,說是守在袁葉離身邊就不走了。而春燕,卻和她不同。
袁葉離說過無數次要人走,然那不過危險下的氣話而已。經此一事,袁葉離不得不細細分辨情況與她們聽。
這些丫鬟小事,本就不會有人管,然而袁葉離本就信任她們,豈有一聲不響的道理。就開口道:“先前那些日子,事未成,我也不和你們詳說。”袁葉離沉下心來,這樣說著,正是一副大家小姐的風範,平靜如湖中秋月:“如今若是你們想留在宮中……那就繼續跟著吧,若是不肯,我也不至於拿當初在官府定的買賣合同來威脅。”
如今是宮裏,不同以往——即使是以不同的法子進來了,往後必然要守宮裏規矩。
秋鳶低眉順眼,依舊站在白鷺那邊。而白鷺這個心大顧不了事的,更是完全沒覺得宮裏有何危險之處。倒是春燕,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這不算什麼大禮,可在她們主仆兩人之間,已然算是穩重了。袁葉離不言不語,隻聽春燕開口。
這個丫鬟素來不是大才,可是原來袁葉離買她,也並不是抱著這樣的初衷。人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所以春燕抬起頭來,幾乎落淚。她很平靜地說:“宮裏不是奴婢該去的地方,若是小姐肯放奴婢回到袁家,服侍旁人,也是好的。”
第一句話,必然不是真心。袁葉離微笑,看著春燕繼續。
春燕這才開口:“若是小姐願意讓奴婢走……意思,就是那個走。”她深吸一口氣,說話有些磕巴,可以聽得出,這姑娘骨子裏本分,說不來這樣的話。若是染晴,隻怕一連串講下來都不帶喘氣的,還能說出譏諷的味道來,仿佛嫌自己命太長。
……染晴?
想到此二字,袁葉離忽然愣住:“你想去找她?”
這話一出,秋鳶白鷺都不明甚解,可是春燕立刻應了:“……小姐明鑒。”有些猶豫,有些為難,春燕低著頭,硬生生擠出這樣一句話來。半響露出一個苦笑,也不知是給誰看。此時城門已封,大軍看守,袁葉離是知道的。就算染晴有通天手段,此時也絕出不了京城。除非城門再開,那時候,就難說了。
袁葉離終於道:“可以。”
春燕一驚,幾乎不敢置信。才聽袁葉離道:“隻是我不銷了你的賣身契,雖得與我保持聯係,僅此而已。”言下之意,就是與她傳消息了。春燕點頭,於是領走了百兩紋銀,一個屬於自己的包裹,還有姐妹們的無數道別話。
然後那一晚袁葉離讓秋鳶為自己更衣,選最好的那一套衣裙。
繁星點點,夜涼似水。
她要去看麗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