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葉離不以為意:“有何可嫌棄之處?”
一句簡單的回問,夏薇卻沒有回答。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兩人舉杯喝茶,一時無話。袁葉離連想試探都無從入手,仿佛打破沉默就是唯一的過錯。她沒有說話,像是因為太久不與人交流,所以不知該說些什麼。
很久很久,夏薇才道:“琴。”
隻是簡單一個字,見到那侍女將七弦琴取出,才明白夏薇在說什麼。袁葉離看著她,而後者說:“我練了一首新的曲子,我想彈給你聽。”
聲音很不好聽,脆生生的,偏又帶著一種單薄得過分的寒涼,說話內容直白,絲毫沒有平常人心目中的繞彎和打趣,甚至不是那些常見的話題,卻表達了夏薇的想法。
袁葉離點點頭,不知為何,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所認識的那個夏薇,不是這樣的,她會笑會聊天,會像所有普通姑娘一樣打趣,討論衣裳與首飾,帶著合適的香囊,披肩是最合時的料子,即使家世普通,毫無背景。而如果這是她的前世,一個古怪地會用亂編的名字來寄信,會穿高屐來躲過雨水,衣著打扮都不合時的少女……
那該是何樣的諷刺。
兩人走到屋中的另一側,那裏有一麵繡著合歡花樹的屏風,夏薇就與琴一起,坐在屏風前。
指尖滑過琴弦,輕緩似水。夏薇低眉順眼,開始彈琴。這是一張造工上好的七弦琴,樂聲流過幾乎與雨水融為一體,袁葉離看見琴旁雕刻著兩個字小字“弦意”。自急至緩,節奏加快,速度收放自如,漸漸蓋過了屋外的雨聲。
她還在彈。
以很快的節奏彈出一段急速的奏樂,如同繁花散開落下,花瓣四散,不如最初。樂聲跳躍得驚惶,宛如夏薇的指尖,十根手指如同青蔥,在七弦琴上幾乎看不清動作,因為太快。
驚繁花,繁花落。
曲子彈奏的速度,仿佛花瓣是隨著河水急流處流過,一段段交錯的音樂像是有細線在牽扯,將他們交織成一段樂曲。夏薇技藝精湛,若非多年熏陶,否則彈不成這樣的樂曲。
袁葉離根本不需要凝神靜聽,就已經被夏薇帶了進去。
真正好的曲子,不論你從哪一段聽起,都能夠聽得入神。夏薇有很長一段時間裏,仿佛根本不需要跟著琴譜來彈奏,閉著眼睛,任由帶過花瓣的河水從指尖間傾逝,最終無影無蹤。
終於整首曲子奏完,一個完結的音節,喊停了所有的段落。夏薇慢慢睜開眼睛,看著坐在對麵的袁葉離,一雙眼睛幽靜如初,仿佛彈那曲子的人不是她。
袁葉離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了一句話。“彈得真好。”她隻能這樣說。
夏薇輕輕點頭,“謝謝。”
這個姑娘說話的模樣,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高傲得不屑與人講話,還是不清楚自己該如何回答。收起七弦琴,兩人不約而同地舉起茶杯,然後年輕的她們看著對方的模樣又頓住了。袁葉離微微一笑,將茶杯微微往前舉,做出對飲的手勢來。
屋子裏寂靜了很久,雨勢又大了起來。
袁葉離道:“你是怎麼來的?”
夏薇愣住,隨後側過頭,像是不願麵對現實的樣子。良久,她才說道:“姐姐在寫字,娘親看著她。”
旁人或許分辨不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袁葉離卻懂了。夏薇的言下之意,就是無人管束她,所以她才能離開。夏薇這樣的個性,在家中想必不受寵,會有這樣情況,也是理所當然。
袁葉離頓時覺得,除非出嫁,否則她見不到外人了。
她一抬眼,才發現夏薇還在看著她。一雙幽靜得過分的眼睛,若非聽過她說話,恐怕要懷疑她是要對人圖謀不軌。袁葉離微笑:“什麼事?”
夏薇像是要說些什麼,卻又沒有開口。
最終她搖搖頭:“無事。”
兩人相對無言,夏薇坐了一會兒以後,就站起身道:“我告辭了。”
袁葉離連忙跟著起來:“我送你。”
“不必了,”卻被夏薇阻止,她往門外走去,踏進雨中。夏薇的背影看起來很孤單,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和她說話的人,卻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門簾再次落下,袁葉離就見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