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刀子劃下的痕跡經年,看得到有不同的深淺,但卻沒有新劃的。對於上過戰場的皇帝來說,什麼也不算,但康樂公主卻被嚇住了。可她沒有表露出來自己的疑問,沒有問她為何要如此。

皇帝倒是有幾分好奇:“你哪來的工具?”

在齊國,死不是那麼容易的,要傷人都難。大多數的人找不到一把刀,一些貧困人家更是如此,除非她是屠夫的女兒。染晴靜靜地說:“民女的父親是遊醫,要弄到一把刀並不難。”

皇帝道:“遊醫?”

染晴輕輕地笑了一笑:“技藝不精,已經被病者的家人打死了。”

皇帝終於知道是哪裏不對勁,這個姑娘太冷漠,冷漠到隻能用絕情來形容。如果這個姑娘不是天性如此,就隻能是被世道折磨成這樣了。他問:“你不傷心?”

染晴低著頭,眼睛看著自己的膝蓋和幹淨的地麵。她的父親死了,死在她離鄉背井之前。因為藥材買得不對,那些家屬以為是她的父親開錯了藥,於是活活打死了她。她卻說:“所有人都說,我不該傷心,這是應該的。大多數正常人,都不會像我那樣傷心。”

她接著道:“陛下,就算是鈍刀,那也是能割開傷口的,隻是需要一些時間和耐力罷了。”

康樂公主失聲道:“你試了多久?”

染晴肯定是為了死,才試著這樣的,至少康樂公主這樣覺得。她的回答是:“至少半個時辰,公主殿下。”

康樂公主試著接受這件事:“你……你怎麼能?”

染晴終於笑了一笑,連眼睛裏都帶著笑意,卻給人的感覺很蒼涼:“公主殿下,你並不知道,人為了死能付出多大的代價。”

她說得理所當然,因為想死的那個人就是她。她不怕疼,不怕死,隻是因為沒想過繼續活著,她能夠多看一眼這天下,那是好的,可她又很是奇怪的,不稀罕任何一個活下來的機會。康樂公主再是聰穎,也不能理解為何這個姑娘能這樣矛盾。

她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卻是已經知道,從這個姑娘口裏,恐怕是什麼都問不出來的了。她看起來無所謂,可在某些事情上又要強,完全不惜命,所要的不過是多看兩眼這天下。你很難喜歡上她,但也不太願意苛責她。

但無可否認的是,染晴身上有一千個讓人瞧不起的理由,她從來就不曾討人喜歡過。染晴根本就不在意,旁人喜歡她與否。但是,時間久了,看著她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卻又會覺得不耐煩。

沒有人會拿出自己的性命來救她,而她也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情,是人真正不能接受的。

屋中寂靜了許久。因為夜色已深,而染晴提到的事情,又太過滲人。終於許久,還是皇帝先開的口:“放開她。”

這短短一句話說出來,卻讓人心驚。染晴卻甚至沒有抬頭,她覺得這位有宏圖大誌的君主,並不會輕易放過她,而且她也從來沒有求饒。她甚至覺得,自己離開這裏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侍衛往後退,卻依舊警戒著這個姑娘,忽然暴起傷人。門外有個人走進來,衣裳和其他侍衛不同,職位顯然在他們之上。皇帝道:“都搜集完了?沒有留下什麼煙熏之類的毒藥,或者埋伏下人手?”然後看一眼染晴,“這個姑娘身上也沒有旁的東西?”

侍衛恭敬道:“沒有。那刺客是孤身一人。”

皇帝點頭,他也知道刺客前來未必準備周全,但他還是要做。說到底,這是康樂公主的宅邸。他說:“將這個姑娘押到地下室去吧,關著。”

康樂公主抬起頭,驚叫了一聲:“皇兄?”

皇帝看著她微微笑,口中說出的話卻似乎有幾乎失望:“康樂,你還是太過心軟。即使她毫無威脅力,她本身也能查出不少事情來。放在天牢裏太惹眼了,我會私下派人來這座宅子裏。”

他說這些話說得極快,仿佛從一開始就是這樣考慮的。

最後還加上一句:“這棟宅子要修繕好,莫要讓它荒廢了。”

康樂公主並不讚同皇兄的做法,但她還是應了。想起失蹤的另一本書,和已經燒了的另一本書,她隻覺得有些唏噓。康樂公主靜靜地跪下行禮,看著侍衛們綁住染晴已經有重重傷痕的手腕,然後往地下室而去。